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孝元皇后 作者:瑾纾 文案: 宫女出身的她,如何一步步登上皇后大位? 王政君,西汉一代传奇皇后。 步步为营,政治宫斗,看她如何翻云覆雨,尽握掌中!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平步青云 宫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王政君 ┃ 配角:N多… ┃ 其它:励志 ==================   ☆、第一章 太子采选   西汉未央宫的椒房殿。   一身宫女衣装的王政君,手里托着精致的红木托盘,托盘中放的是飘香扑鼻的蒸鹅掌,她站在队列中的第三个,样貌清新脱俗但并不出众,齐眉的刘海柔顺的贴在额前,低头顺目跟着宫女走入巍峨富丽的椒房殿。   今天是太子从上林苑归来探望的日子,王皇后尽心尽力的准备,皇后娘娘站在殿中央,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众人进进出出,忙前忙后。   王政君进宫已有两年,今年已有十八岁,但她手脚伶俐,人又乖巧,很得掌事嬷嬷的重视与喜爱,便将她分配到这座未央宫最尊贵的女人才得住的皇后正殿,椒房殿。   王政君利索的将托盘中的碧玉鎏金碟放在宽大的四角八仙桌上,然后敛眉退去。   随着宫女退出殿外,仍按照来时的顺序规矩的排好,她水波潋滟般的目光淡漠的看着地面,目不斜视,突然,前面的掌事嬷嬷高声道,“参见太子殿下。”   她微微一怔,便规矩的随众人匍匐跪地,施正揖礼。   太子殿下没有说话,径自前去,余光中,她看到镶着金珠玛瑙的明黄色靴子,墨绿色绣麒麟金纹的衣角,沉稳的,潇洒的自耳边轻轻吹过,一股摄人的气息涌入鼻间,令她微微晃神。   回到仆役宫女所住的掖庭院,王政君晃动臂膀,缓解一天下来酸痛的身体。   身边是宫女们欢喜雀跃的窃窃私语,“你们看到了吗?太子殿下长的又英俊又很是高大威武呢!”   “切!你又不是第一次见,用得着每次都要这样花痴般的感叹一番嘛!”   “人家就是激动嘛,太子殿下双十年华,正是英姿飒爽的时候,他宫中不少良嫡,可就是没有太子妃,也没有皇太孙,真不知会是哪个女人能有天大的福气,生下太子殿下的长子呢!”   “哼,反正不会是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好好的做你的宫女,伺候好主子才是正事!”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哪天,太子殿下会看上我呢?”   王政君一边收拾着自己的床铺,听着堂中无聊的痴想,这样的拌嘴讽刺与痴心妄想,她每日都会听到,只是不以为然,天下哪有白白掉下的馅饼呢?   她正欲下床洗漱,然后宽衣睡觉,掌事嬷嬷从堂外走来,高声道,“王政君!”   王政君赶忙应道,“嬷嬷,找我何事?”   她利索的穿好外衣,翻身下床,拖拉着鞋向门口走去。   “这是你爹差人送进来的书信,努,给你吧,宫里的丫头,就你家杂事最多,三天两头的送信进来。”   嬷嬷一面不屑的说着,一面将裹着的黄麻布条交给她。   “多谢嬷嬷,是政君给嬷嬷添麻烦了。”   嬷嬷淡淡冷哼一声,整理了鬓发,就趾高气昂的转身出去了。   王政君拿过布条,才觉堂中的宫女们也不再闲话聊天,而是纷纷看向她。   她们的眼光中有好奇,有鄙夷,有同情还有各种复杂的眼光。   她没怎么在意,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烫,握紧手中的麻布,向院内走去。   如同以往一样,信中无非是写着,家中收成不好,父母年迈辛劳,弟弟妹妹又没饭吃了,小弟更是身患恶疾,无以为治。   她心里揪紧,深深的叹了口气,原本她出声官宦世家,只是父亲嗜酒好色,将母亲赶出家门,母亲带着她另嫁了一个老实的农民,如今日子更是过得紧巴巴,甚至食不果腹。   可是,她又能怎么做呢?她只是个宫女,每月的银钱都寄给家里,还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   王政君每日在椒房殿当差,对皇后太子的事倒也了如指掌,只是不像其他宫女那般肆意议论罢了,这日,她在皇后娘娘身边将放凉的茶水端下,为皇后与皇上沏上滚烫的上好贡茶。   皇帝彼时三十有七,岁月的沧桑并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反而添加成熟威严的帝王之气,他轻声柔缓的与坐在对面的皇后娘娘交谈,说了些大公主和前朝的琐事,在提到太子时,皇帝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沉重。   她在旁边静静候着,听皇帝沉声道,“奭儿宫里的司马良嫡去世,前几日心里郁结也就算了,这都一个月了还是萎靡不振,已经称病许久连朝都不上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皇后娘娘秀美紧蹙,思索半刻道,“奭儿一向喜欢那个司马昭儿,在太子殿她就是专宠,想必感情深厚,哪是说能忘就能忘的。”   皇后性情温和,又一向宠溺太子,这时极力为他说话。   皇帝淡淡瞥了皇后一眼,眼中是尽是温柔,“朕知道,奭儿也是个重情的,只是,朕听闻,司马良娣是被毒害至死,并非自然而亡,也难免奭儿心中感怀。这样看来,太子殿中的侍妾是留不得了。”   “唉,后宫本就是非多,也是昭儿福薄。不如臣妾出面,为奭儿多选些美妾,他年纪还轻,只希望他能早些走出伤痛,怎能就这样颓废下去?”   “嗯,你看着办吧,”皇帝淡淡道,“奭儿若再这样下去,恐前朝非议,说太子软弱无能,一心只有姬妾,不堪重任了。”   王政君心中咯噔一下,那个一向冷漠,不苟言笑的太子,竟然也会为了一个女人这样伤情,不顾一切吗?不知为何,听到皇帝对太子语间的不悦,让她心中很是沉闷,她真心想要太子重新振作,做个顶天立地的明君。   王政君一向平静无波,这日心中也有了些微恙,晌午,宫女有一个时辰的歇息时间,她回到掖庭院打算稍作休息。   只是,刚回到掖庭院,就见掌管掖庭院的李嬷嬷,在掖庭院的前广场指挥着什么,她好奇过去,找到与她同室的几名宫女,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所有宫女都聚集在此处呢?”   那几名宫女,正在议论此事 ,见到她,不以为然道,“皇后娘娘要为太子选侍妾,原本是轮不上我们的,只是太子因司马良娣之事伤怀,没有时间采选家人子,便从宫女中选了。我说什么来着,宫女啊,也有出头之日,说不定太子能看上我的花容月貌,到时候我可就飞黄腾达了。”   那宫女长的的确俊俏伶俐,她摸着自己圆润柔嫩的脸蛋,洋洋自得。   瞥见王政君若有所思的样子,她哼笑一声,讥讽道,“政君啊,你就别想了,李嬷嬷说了,此次挑选宫女,除样貌过关外,要十七岁以下宫女才可以的,你不是都十八岁了,早就啊,过了如花似月的年龄了!”   王政君猛地一怔,有些仓皇的看向那名宫女,喃喃道,“要十七岁以下才可以啊…”   “是啊,你就别想了,安心的做好你的本分吧。”   王政君有些潸然,低下头将红唇咬的发紫,她在宫里两年,一直是安分守己,从不痴心妄想,可这次,她真的想要参选,就算不会被他看上,哪怕能让他看自己一眼呢?   还有,父母飞信,家中的生计也不能再拖了,若她能够坐上太子侍妾的位置,家中的一切难题便会迎刃而解。   她是个极其理性的人,做什么事都会衡量后果,太子,她既然那么着迷,为什么不能拼搏一下,说不定,上天怜悯,会让她入选呢?   可是,年龄的问题应该怎么解决呢?      ☆、第二章 入选   王政君咬唇思索,忽想起什么,心中有了打算。以往自己干活利索,皇后娘娘会赏给自己一些细软首饰,金银都寄给了家里,还有些手镯耳环等细碎物件。这些首饰金贵精巧,她没有舍得变卖,如今只能孤注一掷,别无他法了。   她捧着那些珍藏的首饰仔细的摸索,深叹口气,终是一咬牙,走了出去。   李嬷嬷见到这等上好的金镯玉环,自是掩不住的欢喜,拿着端详了好一阵。半晌,她却将首饰放在王政君手上,叹息道,“政君,不是我不帮你,这次皇后娘娘对采选极为看重,她亲自交代我要细心准备,不能出一点差错,我若此时为了一己私利,到时被人查出来,恐咱们俩的性命都难保,还谈的什么穿金戴银?我知道你也是想要飞黄腾达,只是,这件事,却是做不得的。我也无能为力啊。”   李嬷嬷很是惋惜的拒绝了她。王政君心中难受,最后只能深叹口气,本欲这件事就此作罢。   第二日,敬武长公主来到椒房殿探望母后。敬武长公主并非皇后亲生,她的生母只是一位婕妤,婕妤早逝,皇后仁慈,便将她接到椒房殿抚养,尽心尽力,亲力亲为。公主也待皇后十分亲近,没几日就要来的。只是最近公主有孕,便前往少了些。   掌事嬷嬷知王政君一向机灵乖巧,便让她伺候左右。   敬武长公主坐在窗下的软塌上与皇后娘娘闲话,彼时正值夏热,尽管宫中摆有冰石消暑,还有宫女不停在左右扇着凉扇,公主还是忍不住抱怨。   她一派小孩子的口吻,摸着肚皮嘟嘴,“母后,近日天气越来越热了,每日喝那些又苦又烫的安胎药,简直要命,偏得太医吩咐,不能吃冷食,可真是苦了我了。”   皇后娘娘一派和气,宽慰道,“你这畏苦,不爱喝药的毛病真真是随了你父皇,不是嘱咐你,记得往药中加糖,这样就没那么苦了。”   “我素来不爱吃那些甜腻腻的东西,糖加多了反而更加恶心。”   皇后蹙眉,“这可怎么办好?天气热,你身子又重,难免不舒坦。你这是第一胎,一定要好好养着,不能出一点岔子。”   公主嘟嘴不说话。   桌上精致的吃食点心更是丝毫未动,王政君伺候左右,灵光一闪,大着胆子上前,行礼道,“皇后娘娘,奴婢听闻公主不适,心里很是难过,不知公主可否有兴趣听奴婢一个建议,既可以消暑,又可以去除药的苦味?”   她说完心里咯噔咯噔乱跳,敬武长公主素来任性妄为,嚣张跋扈,她不知自己这样大胆的插嘴会引来怎样的果,只是鬼使神差的,她想要开口,也觉得自己有必要开口。   殿中一下子静默下来,好像周围忙作一团的侍婢,动作都跟着僵了一僵。   皇后娘娘一向和气,有些好奇,又有些莫名的看着她,敬武长公主终于开口,语气中听不出怒气,倒都是期待。   “哦?你倒说说,是什么法子,说好了,本公主重重有赏。”   王政君猛地松口气,稳定心神道,“这都是市井里的法子,也不知能不能入公主的眼。从前在家中,奴婢去大熊宝寺上香,吃过僧侣所赠的‘凉茶’,那茶是由保健身体所用的草药加之蜂蜜水,熬制而成,蜂蜜水有淡淡的凉意,夏天喝了却能解暑。与草药混在一起,掩盖了药的苦味,又别有一番滋味。”   王政君一气呵成,她出身官宦之家,儿时父母总是带她到处游玩,倒也是吃过一些好东西的。母亲经常带她到寺中上香,寺中所酿凉茶稀少,她偶尔赶巧喝上一次,尤为印象深刻。   敬武公主点了点头,一脸笑意,“果真如此?蜂蜜水倒是喝过不少,加进药里也是甜味居多,喝不出什么新意,原来是要一起熬制。你这么一说,本公主倒想尝尝了。”   皇后娘娘也颇有兴趣,问王政君,“你会做吗?”   王政君抿唇道,“奴婢家中贫寒,蜂蜜贵重,并没有见过,只是有幸喝过几次蜂蜜制的凉茶而已。”   皇后淡淡点了点头,“无妨。既然知道法子,便让奴仆记下,回去告知太医,让他试试。”   王政君低眉顺眼的等待皇后与公主吩咐,不想皇后娘娘细细端详了她半晌,问道,“本宫记得,你叫王政君?”   “回娘娘,奴婢是叫王政君。”   皇后一笑,“是个聪明又机灵的孩子,模样虽算不得绝色美貌,倒也圆润,娴静。瑾儿,你看给你大哥哥,如何呀?”   王政君心里猛地一跳,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只听公主不屑道,“母后,这丫头虽然有点小聪明,只是这模样实在上不得台面啊,与太子哥哥殿中的那些美姬比,可差远了。”   王政君脸上微红,有些怯怯的低下头去,皇后有些不悦道,“长得好有什么用?还不是红颜祸水,一个司马昭儿已经让太子魂不守舍,不理朝政。样貌说得过去就可以了,性格好,机灵知道伺候太子,辅佐太子,才最重要。”   公主不以为然,径自玩弄着手上珠玉扳指,“母后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只是太子哥哥若不喜欢,不就白费了母后一番心意?”   王政君犹自低着头,等待差遣,只听皇后淡淡道,“你起来吧,下午随本宫到上林苑,与那些入选的宫女一起去让太子殿下看看再说。”   王政君心中大喜,如上云端般不真切。她匍匐跪地,叩谢大恩,“谢皇后娘娘。”   午间,伺候王皇后用完午膳,她便随之前往上林苑,皇后所坐是八角鎏金的红幔金丝鸾轿,她则是在旁边与侍候的嬷嬷走在一起,只是心中却难掩澎湃雀跃。   终于能见到他了,不知为何,冥冥中,她觉得自己多年的艰苦与闷头前行,就是在等待这一日,就是为了能够遇见他。   上林苑,博望苑,是汉武帝为太子专门建造,用以日常起居,宾客会友。汉武帝之后也一直是太子专门的居所。   博望苑并不如未央宫的诸多宫殿富丽奢华,反而清雅幽静,别具一格。   博望苑很是辽阔,鸟语花香,亭台楼阁,王政君忍不住侧目去看,青翠优雅的气息,反而让她心中平静和缓了许多。   到了博望苑的正门,远远看去,殿前台阶之上,已经站了几十位精心打扮的宫女。她们个个精雕细琢,身形窈窕,相貌姣好。   她随在皇后娘娘身侧,步上殿去,早早等候的宫女们齐齐下跪施礼,皇后娘娘道,“都起来吧。”转头看向王政君,道,“你就站在这里,随她们进去。”   皇后指的第一排最旁边的位置,王政君一怔,有些受宠若惊,她没有多想,道了“是”,就走了过去。   她似乎感受到周围,或审视,或不屑,或不满的犀利眼光,她淡然如水,静静的候着。   皇后娘娘说完便径自进殿,众人则按照嬷嬷的指示,听候传令。   不知殿内何事,皇后娘娘进去好半晌,才有嬷嬷出来通传,让众人进去。   六人一列,站成一排,走进博望苑正殿宫门。   进入殿中站定后,便齐齐跪地,行正揖礼。同声一辞道:“拜见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平身吧,”是皇后慈和的声音。   “诺。”   好半晌,又是没有声音,殿内针落可闻。直到皇后有些不悦,叹息着道,“太子,咱们可是说好了的,母后尽心为你准备,你怎么着也要选几个。”   刘奭眼中尽是哀伤,与颓然,母后极少发脾气,他也不敢反抗,只轻轻的点点头。   皇后顿时露出笑意,招呼众人道,“都抬起头来。”   宫中规矩:奴才不得与主子同视。虽是皇后娘娘吩咐,众人也只是面朝主位抬头,眼眸低垂仍是不得平视。   王政君抬起头,眼帘微垂,片刻后,只听太子随意的选了几个,速度极快。   太子身边的王公公,尖着嗓子,在太子每每指中一个人,他便过去,招呼那人出来。   王政君心中越发不安,眼看太子不再说话,似是就此了结,她心一横,抬起狭长的眼眸,看向坐在主位上一身玄色朝服,俊逸非凡,面容精致如雕刻的男人。   她这么一看,正巧对上太子那有些微红,却深邃如耀石的眼眸。   太子看向她,眼中微微有些惊愕,却只是淡淡的一闪而过,看向她的眼眸没有丝毫情动的波澜,甚至有一丝的厌恶。   王政君鬼使神差的没有移开眼光,只是瞪着水灵灵,闪烁着的眼眸,深深的看向太子,嘴角微弯,露出笑意。   太子看了她半晌,淡淡道,“就她吧。”   那笑脸如花的王公公走到前来,指着她向太子恭敬问道,“殿下,您说的可是她。”   太子有些不耐烦,点了点头。   坐在旁边的王皇后有些惊诧,她虽喜欢王政君,只是太子一向喜欢貌美的姬妾,他能在这么多华容月貌的宫女中选中王政君,还是让她颇感意外。   而刚才王政君的小心思她看在眼中,却没说什么,太子性情放荡孱弱,身边若只是些像司马昭儿那样以貌蛊惑,使些床上之术的女人,假以时日,对太子,对后宫都不是好事,太子需要这样聪明又有些手段的女人,提点他,为他筹谋。   王政君此时心中有暗喜,有庆幸,有不敢置信,更多的却是释然。   她知道,自己如今以后,面对的将是另外一个舞台,她真的变成了太子的女人。   她不是娇柔的女子,面对美女成群的后宫,她要做的,是另辟蹊径,平步青云。      ☆、第三章 侍寝   王政君随着太子另选的三位宫女随后便被封为良娣,入住太子寝殿思贤苑的迎风阁,负责太子起居的嬷嬷为她派来几位侍婢,掌事宫女是位叫‘香莲’的伶俐丫头。   从香莲的口中得知,太子此次选中的宫女一位姓傅,一位姓刘,还有一位姓林。   她小心的记下,既然成为良娣,即日起,便要做好被太子临幸的准备,王政君依照香莲的指示沐浴更衣,梳发卸妆。   只是她心中却没有多加在意,那些良娣都是倾城之貌,太子一向爱美貌之人,断不会先来她这里。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太子竟然真的在第一日,就来了迎风阁。   香莲一脸雀跃激动的来禀告她这一消息,她也是怔愣了半晌,才难掩心中欢喜的迎出门去。   太子已然换上舒适飘逸的锦服,头上只束珠玉紫金冠,整个人玉树临风,气宇轩昂。   “见过太子殿下。”   “平身吧。”太子浑厚又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淡淡的却很好听。   “诺,”她道。   王政君心中欢喜,脸上也满是笑意。心里更是扑通扑通乱跳,她紧步跟上太子步伐,进入殿中。方才想起什么,手足无措的吩咐道,“香莲,还不快点给殿下沏茶,上点心。”   “不必了,”太子低沉着声音道,“我累了,直接歇息吧。”   太子的声音有些疲惫和沙哑,在自己身侧走过,撩起的龙涎香气息中仿佛带了些酒气。   “是,”她脸颊微红,柔声应道。   香莲嘴角扬起,利索着招呼宫人紧忙退下。偌大的殿中忽的只剩下两人,王政君自是有些羞怯难处,太子缓步走到床榻前,大喇喇的坐下,抬头凝视眼前这稀松平常的丫头。   “你今日为何盯着我看?你可知,这是大不敬之罪。”   王政君心中猛地一跳,没想到太子会在这样的情况问到这个问题,不过,敢于与太子平视,确实是件大不敬的罪过,太子好奇,也是应当。   她正欲辩解两句,只听太子又淡淡道,“你们这些宫女,满脑子都是攀龙附凤,荣华富贵,连礼仪与宫规都不在意了,当真让本太子大开眼界。”   王政君面上火烫,死死的咬着下唇,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无妨,”太子冷漠的身边又在耳畔响起,“本太子只是不想驳了母后的意,既然她非要我选,你们的心愿,不就是享受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吗?你想引得注意也无可厚非,本太子并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你的大胆失礼本太子不会放在心上的。”   王政君紧绞着手中绣帕,忍无可忍终是低声开口,“奴婢…额,臣妾只是想要太子殿下走出司马良娣去世的伤痛。”   太子平静的神情一下子变得锋利,冷哼一声,“就凭你?”   王政君表忠心般,“奴婢定会侍候好殿下,不会争风吃醋,也不会勾心斗角,只会一心一意的陪在太子身边。”   刘奭静静的看着她,虽是不信她的话,就算相信,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永远陪在自己身边对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王政君脸上尽是坚定,并没有扭捏作态,她默默的低着头,不再多说什么。   突然手臂一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强硬的力道扯过,一个天旋地转之后,已被他扯到身下,再睁眼,眼前是太子那张邪魅的脸。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戏谑道,“好啊,让本太子看看你有什么手段,能侍候好我?”   王政君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她所说的侍候可不是指床上的功夫。她只是普通的宫女,之前当差在各宫嫔妃处,后来又到了椒房殿,都没有夜间服侍过,对男女之事也只是一知半解。   太子自上而下看着她,却见她等着水样的眸子,一脸茫然,当下有些无趣,他一向喜欢床上大胆火辣的女子,而非这样的嫩柿子,什么都要他来教导与动手。   他做起身,冷声命令道,“把衣服脱了。”   王政君一怔,虽是面上臊的慌,只是行房需要脱光衣服这一点,她还是知道的。   又怕太子生气,她不敢耽搁,当下讷讷的把上衣脱的只剩下粉红肚兜。太子淡淡的扫过她圆润的肩头,和肚兜下鼓鼓的一团。   这副身子倒还看得过去,“继续,只脱上衣就行了吗?”   王政君此时脑中一片混沌,怎么做都是太子说什么她便做什么。   疼痛袭来的时候,她还是尚未清醒,看着高高的金雕玉坠的红幔飘扬,撒下。她的身体和心,仿佛都跟着跌宕起伏,无以着落…   半夜,太子翻身睡在她的身侧,而她却睁眼毫无睡意,缓过一波波难耐的异样。直到天际微亮,她才慢慢的阖上了眼睛…   她睡得极浅,身侧的人微微一动,她便陡然惊醒,睁眼正对上太子朦胧又惊诧的眼睛,似是也对昨日发生的事不明所以。   不过一瞬,太子便恢复那副冷酷神情,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便翻身下床。殿外早早等候的香莲领着众人进来端茶倒水,王政君忍着身上酸痛强自起身侍候,虽然她并不需要做什么。   太子的神情还是看不出什么喜怒,也没有在她殿中用膳,穿衣梳洗,便就出了迎风阁。   留下香莲,倒是一脸笑意,忙着指挥婢女为她梳洗打扮,贴心在她耳畔提醒道,“良娣,今日要去未央宫向皇后娘娘请安的。昨日,新晋的良娣,您可是第一个承宠的,定要好好打扮。奴婢知道您恐身子不适,只面上也要春风满面,独占鳌头,搓搓她们的锐气。”   宫中一向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政君在宫里两年,深知此理,她得宠奴婢们才会面上有光,不受欺负。所以,香莲的话,她能理解,却不会照做。宫里最怕的便是不得宠,可是风头太盛,便会招人妒恨,酿下大祸,司马良娣就是一个例子。   她要做的是平衡各中关系,就算不能,也断不会先招惹是非。   新晋良娣第一次相聚,暗流涌动自是不会少,今日王政君绾了个流苏髻,以珠翠和珍珠饰之,不会太耀眼,也别有清新气质。身穿桃粉色留仙裙,更是青春靓丽。   因是夏日,鸾轿都多以红幔围之,她坐上良娣专属的四角金丝红鸾,玉龙做柱,红丝帷幔垂直而下,看起来朦胧神秘。   第一次坐上这样的鸾轿,看着下面行色匆匆的宫人,见到鸾轿纷纷驻足行礼,昨日她还是如他们一般,今日便是另一番光景,心中又是异样与感叹。   从上林苑到未央宫有专属廊道,红色的纱帐间,巍峨的宫殿,蜿蜒的林廊和精致的园子一一而过。一炷香的功夫后,终到未央宫椒房殿。   椒房殿的林嬷嬷见到她,屈身行礼后,领她到了偏殿,道先行休息,等太子良娣到齐后一同觐见皇后娘娘。   偏殿里,傅良娣与李良娣已然到来,傅良娣长相精致,李良娣艳丽无双,倒显得王政君有些平淡无奇。不过她一向淡然,与两人寒暄过后,就安静的坐在一旁,不再多言。   她并非闲话热络之人,也不必装的八面玲珑,傅良娣倒也是娴静寡言之人,李良娣狭长的凤眸在她身上扫了几眼,却是暗哼不屑。   只大家都是宫女出身,多少知道些礼数,最后林良娣到来,一身艳红的宫装与瑶台髻显得很是耀眼。她一脸飞扬的笑意走进来扫视一圈看向王政君道,“想必这位就是王良娣吧?我看这两位姐姐花容月貌,听闻昨日承宠的王良娣其貌不扬,想必就是这位了?”   “我相貌平常,入不得林良娣的眼,只是大家都是宫女出身,并没有多少不同。皇后娘娘也道相貌不是第一位,而是品性温和,知礼规矩。林良娣这番言论若是传到皇后娘娘耳中,恐怕会惹得她不悦呢。”   王政君不卑不亢,站起身,笑着回道。她一双眼眸直直的盯在林良娣身上,眼看着她脸色由青变紫,由紫再变白。却不再回话,恨恨的瞪着她,回身坐到远处的软榻上,愤愤不平。   王政君懒得理她,太子宫中尽是母家权势滔天的权贵之女,这样宫女出身的良娣,若是目中无人,口无遮拦,又会是什么好下场呢?   新晋良娣既已到齐,少顷,林嬷嬷进来通传,皇后娘娘召见。   四人站作一排,从偏殿进到正殿中央,待皇后娘娘自后堂步上正殿高堂,方才下跪行礼。   椒房殿宽敞无比,正殿两旁是分列的矮桌,用以召见宾客。四人分作两边,才看向皇后娘娘听候教导。   王政君抬头,赫然发现皇后娘娘的目光正看向她,似笑非笑。她脑袋一缩,又低下头去,她知道,太子自司马良娣死后,没有召幸过任何一人。她算是多日来的第一个,也难免林良娣妒忌,和皇后赏识。   皇后无非是说些要大家和睦相处,切勿一味争宠,悉心侍奉太子,早日诞下皇孙云云。   午间,众人按礼制,到后堂为皇后准备午膳后与皇后一同用午膳,皇后一向温柔和气,待人宽厚。众人倒也没有觉得无措和惶恐。午后,各位良娣方才回到上林苑各自宫中。   王政君回到迎风阁,还没喘口气,歇上一歇,丫鬟冬雪便奉上书信,说是她的母家送来的。   王政君面上一喜,只道是册封与封赏传到家中,母亲送来的。她打来书信,却往下看,眉头却越发收紧。信中是生父对她表达的思念与感谢。   “王禁?怎么不是母亲送来的?”   她心里一惊,难道封赏是送往父亲家中的?   香莲凑上前来道,“良娣,怎么了?您的母家不是国廷尉史王家吗?”   “不,我说的是…”她摇头,又说不出什么,虽然与生父关系并不亲近,难道要她说,那些封赏之物她想送给家境贫寒的母亲,而非父亲?   香莲在派来侍候王良娣之时,嬷嬷大抵对良娣的家世交代一些,她当下道,“您难道是想说,册封令与封赏之物应当送给您的母亲是吗?”   王政君一怔,惊诧的看向香莲,但听她又道,“良娣,奴婢大胆奉劝您一言,宫中妃嫔一向看重母家,您虽是宫女出身,只出身于官宦世家,对您的前程与地位也是有好处的,您的生母大可等以后良娣用自己的积蓄贴补,此时却不能意气用事,落人话柄。”   王政君听香莲一席话,方才按下心神,她说得没错,宫中之路如履薄冰,岂能出一点差错,有一个国廷尉史的父亲,总比被遗弃改嫁的母亲和身份卑微的继父要好得多。   ☆、第四章 傅良娣得宠   良娣册封的第五日,是回门探亲的日子。   王禁有好几房妾室,彼时王政君有四个同父异母的姐妹和八个兄弟。   偏得王禁嗜酒烂赌,虽然有个国廷尉史这样体面又富裕的差事,王家仍是不宽裕,甚至是入不敷出。   现在,王家的女儿出了个太子良娣,王家可谓一下子鸡犬升天,宫中封赏之物不计其数,纵然不是大富大贵,也可保衣食无忧。   加上太子良娣这样尊贵的身份,巴结的官僚更是不在少数。   王政君乘着精致华丽的鸾轿,带着贴身侍婢与几名侍卫浩浩荡荡的出了宫。那边王府王禁早就率领众家眷仆役,早早在门口迎接良娣的驾临。   王政君一身富丽华服,满身金玉珠缀,从鸾轿上下来,以父亲王禁为首,兄弟姊妹,叔伯姑嫂皆整好以待的下跪行礼。   王政君心中一时颇有感触,以往她在这个家里是如何受姨娘姐妹的欺负,现在他们却向自己屈尊下跪,俯首帖耳。当真可叹,可笑。   王政君目不斜视,昂首阔步走入府内。府中,与她儿时大有不同,许是王家发达,重新修葺,也许是宫中赏银,她站在富丽繁华的正殿,并没有落座。   王禁一直跟在她的身后,此时步上前来,憨厚恳切道,“政君,殿里已经准备好了膳食,虽比不得宫中,多少坐下用些,我们父女俩也好好谈谈。”   ‘政君’这两字从他的口中吐出,仿佛很是生硬,王政君心却是平静无波,冷哼一声道,“父亲,不必这样强装恩情,惺惺作态。我们在数年前就已经形同陌路了。本来今日回门,我也应该去看看母亲的。”   王禁脸上一僵,若是以前,以他的火爆性子早就忍不住上去打骂,如今只能忍着,后面亲故们虽然碍着她如今的身份不敢妄言,只是仍有好事者忍不住指责她不孝,忘本之类。   她并没有在意,王禁此时脸色也不好看,王政君淡淡瞥了一眼,“我会给你们应有的荣华富贵,只是父亲,”她认真且冷漠的看向这个从小并未给过多少温情的父亲,“我只有一个要求,恳请您照顾与接济母亲和那边的几个兄弟姊妹,好歹别让他们食不果腹,连看病的钱都没有,这样我心难安可无法再提拔我们王家。”   王禁没想到当初那个瘦弱胆怯的女儿,如今这样凌厉冷傲,他叹一口气,道,“这是自然,你如今身份不同,她好歹是你的母亲,若是过得太寒酸对你的名声也不好,爹懂的。”   既然话以说开,王政君也便不再拐弯抹角,她父亲一向名声不好,交代了他几句记得收敛,谨言慎行云云。   她也顺了些气,方才坐下与那些阿谀奉承,一脸谄媚的三姑六婆,强笑寒暄。   自第一日太子来迎风阁后,一连十几天,太子都没有来过,王政君心中难免忐忑,只听香莲道,“太子近日宠爱傅良娣,一连十几日都在她的宫中。”   傅良娣,傅芸,她只在觐见皇后那日见过,她看起来娴静,温柔,难以想象,她那样腼腆的女子会得到放浪不堪,邪魅狂傲的太子的喜爱。   王政君心中微恙,只是她不能再这样下去,如今她不过是良娣,太子就这么冷落她。若以后太子登基,三宫六院,后宫三千,哪还有她的位置?   她心一横,命香莲道,“你去膳房,吩咐厨娘做些太子喜欢的吃食来,太子不来,我们自己不会去吗?”   太子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心志不定,难以抵抗诱惑,也是情理之中。让他看到自己的好处,时日久了,想必,也会滴水穿石,总比这样日日等待的好。   黄昏时分,厨娘送来了满满两个食盒的精致点心与饭菜。彼时冬雪也来禀报,说太子就在博望苑处理公事。王政君心中欢喜,她精心打扮一番,换上太子素来喜爱的红色衣衫,彼时粉面桃腮,螓首蛾眉,看着镜中俏丽的自己也甚是满意。   几人一行到了博望苑,随侍太子左右的王公公笑呵呵道,“王良娣,真不巧,太子刚才还在殿中处理公务,后来只说有些饿了,便到楚风阁中用晚膳去了。”   楚风阁?王政君猛地心中一凉,楚风阁不就是傅良娣所住的居所吗?   冬雪和香莲看到主子的黯然失色,都有些不忍,忙宽慰道,“许是我们出来的晚了,太子也不知我们会来,哪会饿着呢?下次我们提前禀告一声才好。”   如今只能是白跑一趟,王政君苦涩的点了点头,原路返回。   昏蒙蒙的天空,远处一钩银镰似的弦月挂在柳梢,静静的,淡淡的,带了几分苍凉与孤寂之感。   博望苑的前方是一片海棠园,一望无垠,静谧傲然。繁茂红艳的花海如彤云密布,美不胜收。   她心中烦乱,于是弃左边平整宽敞的玉石板路,改穿海棠园而去。   园中气息清新怡人,沁人心脾。几人渐渐行至林园深处,忽闻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王政君驻足看去,根枝相依的花影间,驶来一队浩浩荡荡的仪仗。为首的人慢慢的,清晰的映入眼帘,花枝间隐隐闪现的,是一位娇柔的女子,盈盈靠在身旁高大颀长的男子身上,她的头搭在他的颈间,羸弱,令人生怜。男人脸上粗狂刚硬,拥着女子的臂膀却轻柔怜惜。   是太子和傅芸。   王政君心中生疼,却不消一动,怔怔的看着,天际昏暗,加上只有三人,她们并没有被发现。   仪仗渐渐驶过,王政君的脚还是如生铅般,无法动弹。   身边香莲的声音悠悠的传来,“良娣,人已经走远了。”   王政君回过神,僵硬的点了点头。   “良娣,您别心里不舒服,太子正是气盛的年纪,难以抵抗美色也是情理之中,前些日子,太子不是还闹腾着为了司马昭儿不近女色,这才多久,又专宠上了傅良娣。您要看开些啊。”   冬雪劝慰道。   “我知道,”王政君淡淡道,只有她心里,自己有多不甘,多难受,他可以宠幸司马昭儿,也可以宠幸傅芸,却为什么不会是自己呢?太子宫中如今还不到十个良娣,他都看不上自己吗?   “我们回去吧。”   “良娣,”冬雪急切道,“我们不能就这样干等着呀,太子年轻气盛,经不起诱惑的,咱们也该想想办法,收拢太子的心才是啊。”   王政君不以为意,“你以为,这法子我们想得到,别人就想不到吗?你看太子如今对那傅芸着迷的样子,也是我没有想到的深情,如今这个当口去叨扰太子,恐怕讨好不成,反而令他生厌,还是等些时日,看看情况再说吧。”   王政君回到迎风阁,不想迎来一位不速之客,便是当日冷言嘲讽的林曼,林良娣。   林良娣等候已久,见到她身后的丫鬟各提了一个食盒,当下明白过来,挑眉笑道,“政君姐姐,难不成是在太子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回来的吗?”   因当日的事情,王政君对这位林良娣一直没什么好感,她可不如林曼那样健忘,当下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淡笑着道,“林良娣大驾光临,来到我这里,可是有要事吗?”   王政君没有过去落座,林曼也有些讪讪,站起来,笑脸盈盈道,“政君姐姐看起来还在生那日妹妹嘴拙的气?妹妹愚钝,口无遮拦,这次就是来给姐姐赔罪的,万望姐姐不要见怪才是。”   王政君无心树敌,见她有意服软,自己也顺水推舟,笑道,“哪里的事,那日的事,我早就忘了,我们一同侍候太子,说到底也是姐妹,哪能有隔夜仇呢?”   林曼这才又露出笑意,重新整理裙摆落座道,“姐姐这么说,真是让我自惭形愧,不过妹妹这下也放心舒坦了,当日的确是嫉妒姐姐能够得到太子殿下的宠幸,如今才知,我们都是可怜人罢了,真正有心机的狐媚子竟是那闷不吭声的傅良娣。”   王政君落座,听她此言,又蹙了眉,“太子宠幸谁哪是我们有资格管的?还是做好分内事罢。”   “哟,你若真这么看得开,还会盛装打扮,做了那么多做东西去看望太子吗?”林曼讥诮道。   王政君面色潸然,有些不悦,“去看望关心太子难道不是分内事吗?与勾心斗角,辱蔑她人可不一样。”   王政君意有所指,林曼凛了脸色,道,“原以为你是个识抬举的,没想到也是这样愚钝不堪。你想,司马良娣却是没死,会轮得到如今的傅芸吗?换句话说,傅芸若是不除,也不会有我们的好日子。”   王政君猛地一颤,“你什么意思?竟然想害…”   “不用说得这么明白,”林曼打断她道,“你在宫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种事见得还少吗?”   “司马良娣死了又如何?太子还不是一棍子打死所有人,对原先的良娣皆生了芥蒂,再不宠幸了?”   “那是司马良娣多嘴,死的不够彻底。你也清楚,太子现在不过九个良娣,若是以后三宫六院,美女成群,哪还有我们立足之地?一味胆怯,只能一辈子老死宫中,你也甘愿?”   王政君看着林曼闪烁精光的凤眸,点到为止,劝阻道,“我不会与你联手,也劝你死了这条心,我们能选为良娣不易,不要毁了前程。”   “哼,”林曼转了脸色,强笑道,“我也只是心中不平,说说罢了,宫里也不止我一人恨不得她死。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哪会真的下手?”   王政君深知宫中暗理,也不点破,若是她今日应允,恐怕又是另一番光景,当下一笑而过。      ☆、第五章 刘骜出生   林良娣走后,王政君心里一直是忐忑不安,以林曼的性子,做出这种事,也是敢的,可就这么过了十来日,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太子依然是专宠傅良娣,思贤苑依然是各怀心事,风起云涌。   一向性情淡然的王政君第一次有了心慌意乱的感觉,也第一次有了危机感。只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呢?   心里不舒坦连着胃口也不太好,香莲冬雪心里担忧,几次三番劝她请太医,她也只说没什么大碍,休息几日就会好。   几日后又开始恶心呕吐,她才觉出不对,香莲冬雪等人也是宫里的老人儿,当下一拍脑门儿道   “良娣的月事已经迟了好几日没来,现在又开始呕吐,莫不是有了喜事吧?”   听香莲这么说,王政君心里也不禁忐忑,只道,“不要声张,以免白欢喜一场,先去请太医来瞧瞧吧。”   冬雪“唉”了一声,便连忙跑去请太医。   原本甚为担忧王政君的身体,如今迎风阁众人则是搓手顿足,欢喜期待着。   不多时,冬雪便请来一位太医令德高望重的李太医,李太医捋须诊了半晌,眉头不时紧蹙,又不时松开,最后终是展颜笑了。   王政君看着直心惊胆颤,直到李太医一脸欣喜,匍匐跪地,恭贺道,“恭喜良娣啊!良娣这是喜脉!”   “真,真的?!”   “自然,龙脉一直,老臣不敢唐突,已经反复诊了几次了,确是喜脉无疑!上天庇佑,老臣这就去禀报皇后娘娘与陛下。”   王政君连连道谢,迎风阁众人则是已经喜的惊的说不话来,谁能想到,王良娣承宠一次便就有了身孕呢?   送走太医,众人才反应过来,香莲一边忙着打发人去禀报太子,一会儿又指挥嬷子去炖汤钝药,忙得不亦乐乎。   倒是王政君,心里一阵阵的狂喜过后,便是平静,随后是担忧。   她怀了太子的孩子,一个良娣得宠都能让她们心生恶意,她如今可是怀了嫡皇孙。思贤苑就这么大,她这样没有背景,没有靠山的女子能安然无恙的生下孩子吗?   太子宫中的王良娣有孕之事很快的传遍了整座皇宫,不多时香莲来报:“太子殿下来了。”   王政君自是喜不自胜,却见香莲的表情很是奇怪,她更疑惑间,只见一直朝思暮想的太子步入殿中,身旁却还跟着一人,是傅良娣。   她的欣喜,忐忑与幸福瞬间僵在脸上,心也冷到了冰底。   太子不以为意,难掩欢喜的过来,公事公办的语气道,“王良娣,太好了,你这是可是立了大功,本太子一定要重重赏你。”   王政君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傅良娣巧笑嫣然,也没有看出什么情绪,只一派的温柔和气,笑意盈盈道,“恭喜王姐姐,王姐姐真是上天庇佑,福泽深厚。”   王政君靠在榻上的软被上,木然笑道,“多谢太子,多谢傅良娣。”   太子又说了些什么,她便没有听清,傅良娣娇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更觉得苦涩。   太子走后,香莲掩不住气恼道,“太子非得带她一起来吗?诚心膈应我们良娣不成?”   “我看就是那个傅良娣故意来气我们良娣的,哼,她得宠有什么用,还不是肚子不争气!”   冬雪也忍不住没好气的讽道。   王政君心中苦楚,却仍得笑脸盈盈的接待送往迎来。太子走后不久,林良娣她们也备礼前来。   因刚才的不快,王政君此时看着乌泱泱的红妆粉黛,没有丝毫得意的感觉,只觉得烦闷不已。   李良娣笑道,“那个傅良娣专宠又有什么用,还是我们王姐姐有福气,一夜承宠便就怀上了皇孙,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   几位良娣跟着笑声附和,话语间有羡慕,有嫉妒,也有调笑。   不知谁说了一句,“能怀上自然是好福气,还是要生下来才作数。王妹妹可要小心养着,以免惹人妒忌,遭了暗道。成了第二个司马良娣。”   王政君猛地一惊,几位良娣叽叽喳喳的说着,她却将这句话记得死死的,心里不禁唐突,待平复后,她渐渐的有了另一番盘算。   晚间,一直忙不迭的冬雪又一脸欢喜的跑进来禀报道:“良娣,皇后娘娘来了!”   一直窝在榻中的王政君大喜,正要起身行礼,眼见着皇后一脸笑意进来,几步过来招呼道,“别起来了,好好躺着。”   “多谢母后关怀,不过才一个多月,无碍的。”   皇后凛了脸色,“你肚子里可是咱们汉室的皇长孙,太子纳妃已有五个年头,却只有你怀上了龙胎,这是你天大的福气,万万马虎不得。”   王政君颔首羞怯应道,“是。”   皇后才又舒心笑道,“本宫的眼光果然没错,当初就看你这孩子是个精巧有福气的,果然没让本宫失望。你好好养着,若是平安生下皇长孙,本宫重重有赏,定是少不了你的好处。”   她一怔,咬了咬唇,掀被下床,跪到地上。   “良娣…”   “政君…你这是做什么?”   王政君眼中含泪,却是坚定的低头道,“皇后娘娘知遇之恩,大恩大德,政君没齿难忘,只是,政君如今别无所求,只希望腹中孩儿能够平安降生。”   “你这是什么话?”皇后声音严厉,“你腹中怀的是汉室的皇孙,福泽庇佑,自然会平安降生。”   “母后,”王政君镇定道,“想必您也知道,太子宫中妒忌生恨,居心叵测者不再少数,儿臣就怕千般万般小心,也会一时不慎。当初司马良娣那样受太子宠爱,几乎日日不离,也一样出了事。如今我受太子冷落,更是朝不保夕。”   王政君一席话说得很是恳切,聪明如王皇后,怎么会听不出各中意思,当下沉吟道,“没错,太子宫里的确是各怀鬼胎,你考虑的很周到,既然这样,本宫就许你去未央宫养胎,直至生产。”   王政君俯首跪地,诚心叩谢,“多谢母后圣恩。”   次日,皇后昭令便传遍两宫。特赐太子良娣王政君前往未央宫休养。   王政君终是松了口气,第二年的春天,彼时春暖花开,一片生机盎然。   在未央宫连月来的休养生息让她的气色也好了许多,加上心里安然,只想要腹中胎儿平安,除此,她并不做他想。   午后越发暖洋洋的,她在香莲搀扶下刚走出正殿,只见不远的花坛旁边,两个丫头窃窃私语。   “太子殿下也真是的,咱们良娣怀有八个月的身孕,也没见他来看过几次。也不知那个傅良娣使了什么狐媚术,将太子殿下绑的死死的。”   “哼,老天保佑,让咱们良娣一举得男,有了皇长孙,皇后娘娘与陛下器重,也不怕太子冷落。”   王政君摇了摇头,轻咳一声,正在窃窃私语的冬雪和冬梅顿时吓的一怔,“良娣,您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还是回屋里歇着吧。”   “哪能总是躺着,太医不是也说了,多走动走动,临产时也有好处的。”   冬雪连忙过来搀扶,“良娣想去哪里?奴婢陪您去吧。”   “嗯,”她淡淡应道。   鸟语花香,欣欣向荣,她深吸口气。有腹中骨肉相伴,爱情,恩宠,仿佛都不再重要。   离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宫里也是越来越忙绿,稳婆,太医,几乎是寸步不离东明殿。   皇后娘娘更是不时便来探望,与她闲话家常,对太子却是极少提起,她知道,皇后也是没法子,太子不喜欢她就是不喜欢,即使她怀了他的孩子,即使这是大汉朝的皇长孙,也无济于事。   她临盆的这日,下着漂泊大雨,外面雨声凄厉,颗颗砸向地面,仿佛敲在她的心里。   稳婆早就准备妥当,随时待命,倒也没有多少慌张唐突,她躺在床上,身边是密密麻麻,来来往往的宫人,她心里却很平静,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只要跟着产婆的指示,呼吸或者用力。   疼痛在身下一波波袭来,痛彻心扉,最痛的时候,她死死的咬住口中的布巾,除了痛哼却是不发一言,坚强和坚持,是她一直在做的事,也是她以后需要做的。   一声响亮的哭声划破天际,仿佛连霹雳的雨声都跟着小了一些。   身边是产婆欢喜的叫声,“恭喜良娣,是小皇孙!”   她连笑的力气都没有,终于是头一歪,昏了过去。   皇长孙很受皇帝陛下的宠爱,陛下早已为他起好了名字,刘骜。刘骜自出生起便一直养在皇后娘娘的椒房殿,听闻陛下也是日日去看,导致她这个娘亲,从他出生起也只是见过一次而已。   王政君心里却是极为欢喜,有皇帝,皇后的宠爱,刘骜也会前程无量,她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太子来看她的那日是在她生产后的第五日,从香莲口中得知,太子也是极爱小皇子的,每隔一日都要去皇后宫中瞧瞧。太子一向是那样潇洒不羁的样子,恐怕她心中所想太子不拘小节的性子也不会察觉的,既然了解,又何必介怀呢?   刘骜满月那日,前朝后宫皆大肆庆贺,王政君卧床休息,冬雪跑进来道,“良娣,太子殿下来了。”   太子已来过不少次,王政君淡淡道了声,“知道了。”   太子一身明黄色绣麒麟金纹的朝服,不同以往的清俊潇洒,更加威武霸气。   王政君微微起身,“太子,您来了。”   “嗯,”刘奭坐在床前的榻上,问道,“近日身子调养的如何?”   “一切都好。”   “你是本太子的良娣,既然已然生产,总在未央宫也不是法子,身子无恙就回上林苑去住吧。”   太子语气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王政君本意也是如此,颔首道,“多谢太子惦记,臣妾也是这么想的。”   太子挑眉,看了她半晌道,“我以前从未注意过你,没想到你却是个通情达理又知晓是非的女子,连父皇母后都替你说好话。现在,你生下了我的长子,你放心,以后我定会好好待你的。”   若是以前,听他这么说,定是受宠若惊的,如今她更加平和与淡然,只淡笑着点了点头。      ☆、第六章 劝解太子   因刘骜是皇长孙,加上皇帝与皇后的疼爱,王政君便经常带刘骜去未央宫拜见皇后,刘骜更是不时就会住在椒房殿一段时间。   彼时他正是牙牙学语,长本事好玩的时候,王政君带他来拜见皇后,刘骜也到了会认人的时候,见到皇后娘娘很是给面子,伸着胖嘟嘟的小手殷切的让皇奶奶抱,直逗得皇后娘娘笑逐颜开。抱住刘骜便不撒手。   王政君在旁边看这,欣慰笑道,“骜儿整日想着皇奶奶呢,见到母后您总是这么亲近。刚才的疲乏劲儿也没有了,生龙活虎的活泛呢!”   皇后娘娘也直乐得合不拢嘴,一边逗弄着刘骜,爱不释手道,“皇奶奶也是整日想着骜儿,”说着便在小家伙儿胖嘟嘟的小脸上亲上一口。   王政君赶忙附和道,“既然母后喜欢,若不觉得烦,就让他留在椒房殿陪着母后吧,改日累了再送回去就行。”   皇后立刻笑道,“这敢情好,除了瑾儿家的放儿,我们这椒房殿很久没有过小孩子了,就让骜儿在这里陪我与你父皇解解闷儿吧。”   “是。”王政君应道。   皇后一边抱着刘骜逗弄着,一面不经意问道,“怎么?太子连月来还是不怎么去你那里吗?”   王政君低头回道,“什么都瞒不过母后,太子的确不怎么去迎风阁的,不过也是儿媳照顾骜儿,心力交瘁,腾不出精力去侍候太子。”   “你这孩子就爱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太子是个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虽然多情,也是个极专情的,这都宠幸了傅良娣这么久,也不见他去别的良娣那里。只是,你要看开些,万不能做那个争风吃醋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你是骜儿的母亲,这都一年了,太子宫里也没有再传出喜事,太子不小了,该立正妃了,你要宽容大度,目光放长远些才是。”   皇后言下之意,是有意册封她为太子正妃,王政君心知皇后与陛下对骜儿的宠爱,因此定不会亏待与她。再者,这么久,她也看开了,既然太子的心不在她身上,她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能做的只是在他身边默默的陪伴。还有就是全心全意扶持,教导自己的儿子罢了。   “多谢母后提点,政君定谨记于心,安心做好自己的本分,不敢多做他想。”   “嗯,”皇后点了点头,似是想到什么,又蹙眉道,“近日陛下交给二皇子刘钦到南方赈灾的任务,刘钦完成的极好,受到朝中众臣一致称赞,陛下几次说起这事来也是很欢喜,反而交给太子探查三辅贪污的事,太子迟迟办不妥。陛下几次斥责他,真是让本宫好生担忧。”   王政君听的一惊,太子向来不亲近她,偶尔来也不会说起这些事,如今听皇后这么说,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生怕太子办事不利惹得陛下不悦。   “母后放心,太子一向正直,又精心处理陛下派给他的政务,想必这次只是偶有不妥,相信太子殿下一定能够解决的。”   “前朝的事,咱们后宫中本不便多说什么,只是本宫听闻连丞相都极赞赏二皇子,几次弹劾太子,更是让我心里不舒心。太子若有你在身边提点着,时时来与我报备他的情况,我也不会这么担心。”   “母后放心,儿臣若是能帮上太子分毫,定会尽心尽力的。”   出了椒房殿,王政君眉头紧蹙,若有所思。   香莲随侍在旁,关切问道,“良娣,奴婢看您心事重重,可是还在想刚才皇后娘娘的话?”   王政君心里烦乱正是无处纾解,此时也不顾忌,叹口气道,“太子什么不与我说,我心里却是时刻担心着他的,他身份尊贵,在外头一向风采夺目,哪知陛下不看重,前朝臣子也是不服他的,他心里也肯定很苦闷。”   香莲也跟着叹口气,“唉,这又有什么法子呢?纵然良娣担心,太子也是看不到的,况且,后宫不得干政,嫔妃可是不能随意议论政事的!”   “我知道,”王政君垂眸,转了话题,又道,“你看刚才皇后娘娘提起二皇子也是一脸不悦,素来在宫里听闻皇后娘娘与张婕妤不是打进宫就要好的姐妹吗?按理说,张婕妤的儿子得势,皇后娘娘应该高兴才是啊。”   “这…”香莲蹙眉低声道,“说是要好的姐妹想必也是初进宫,相互扶持,相互照应那会儿,如今各自有了子嗣,有了不同的指望,利益冲突,哪还会顾及什么姐妹之情呢。”   王政君听得心里微颤,叹息道,“深宫中各居其位,各谋其利,纵然有感情,这么多年的风雨,早就被磨没了吧。”   想起她与太子,当初她的一腔热枕,都会因他的渐渐冷落而灰飞烟灭,夫妻都是如此,何况是所谓的姐妹呢?宫里的感情,说到底,就如刚结成的冰,一戳就破。   回到上林苑,刚踏进迎风阁,门口的侍婢便跑上来禀道,“良娣您总算回来了,太子殿下已经在殿中等候许久了。”   王政君一怔,赶忙往殿内走去。   殿内,太子一如既往的玉树临风,风姿盎然,他的背影正对着她,暗黄色的光芒洒在他的身上,却莫名有些孤寂与苍凉的味道。   王政君没有多想,莲步过去,屈身行礼道,“太子,您怎么来了?”   太子方才转过身,放下手中把玩的夜明珠,懒懒道,“突然想来你这里看看,又去母后那里了?”   王政君直起身,仍是低眉顺眼道,“嗯,母后素来喜爱骜儿,我在上林苑也闲来无事,便带着骜儿去母后那里坐坐。”   太子没什么表情,径自走到窗下的锦榻上坐着,看着她道,“你倒是将母后哄得高兴,我却没办法哄得父皇开心。”   王政君一愣,抬头诧异,“太子,您这是怎么了?”   “你不知道,父皇今日又训诫了我一番,自从父皇交给二弟去南方办差后,父皇越发是不待见我了。”太子斜靠在锦榻上,一脸苦闷道。   “陛下可是怪你查贪污的事办的不妥吗?”   太子诧异,抬头道,“你怎么知道?”   “今日去母后那里,听她说了几句。”   太子方点了点头,“如今也只有母后还关心我了,芸儿一向不懂这些事,与她也没得说,你来说说,父皇是不是偏袒二弟?南方赈灾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肯花银子就能办好,三辅根深蒂固,牵连甚广,一直怎能查的清楚?”   太子极少与王政君说起前朝之事,如今这样发发牢骚,反而令她心里窝心,起码他在这件事上首先便想到了自己。   王政君细细想后道,“站在太子的角度上的确如此,可是陛下乃是天子,日理万机,在他的心里,认为太子可以处理好这件事,而太子没有办妥,他自然要斥责,而二皇子的差事纵然是相对简单,却是环境恶劣,吃尽苦楚,他又提前完成,自然会得到众臣的赞赏与皇上的另眼看待。”   “你…”太子邪睨着她,“你也觉得这件事我应该受到斥责,二弟应该受到嘉赏?”   王政君淡笑着摇头,“不,这是站在他人的角度上,站在我自己的角度上,我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帮太子解决这件事。”   太子舒了一口气,“你能有什么办法?如今我是两边不讨好,三辅势力巨大,如今是一点头绪都没有,现又受到父皇的斥责,我今日只才辩解两句,父皇便厉声说我巧言狡辩,庸碌无能。”   太子更加泄气,王政君咬唇思索半晌道,“斟查三辅这样的大事,朝中能臣众多,陛下定不会只用你一人,这次想必只是历练与探查你的才能,要我说,殿下还是不要信口开河,坦承其过,坦诚其非。先发制人,承认这件事的确是自己没有办好,请求责罚,陛下平日虽肃穆严厉,只见你这样勇于坦诚,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想必也不会再抓住这件事不放的。”   “这能行吗?父皇一向严于厉法,赏罚分明,这件事我没办好也就罢了,还自己去承认自己无能,岂不是更让人看不起?”   王政君问道,“那太子可有把握能在陛下指定的时日内查清贪污之事吗?”   太子剑眉拧成一个结,不发一言。   王政君继续道,“与其到时候来等陛下责罚,不如主动请罪,反而能让陛下心软,消气。”   太子薄唇紧抿,“你说的没错,父皇就是有意试探,我办不好也就罢了,再巧舌如簧的狡辩,恐怕更让他厌烦。”   他说着,抬头看向王政君,磨蹉着她柔嫩的手掌,眼中显露的是极少见的赞赏与温柔,“母后总让我亲近你,只是你一向中规中矩,没什么特色之处,如今看来,你除了知礼周到,还很聪明伶俐。”   “太子别取笑臣妾了,臣妾也只是些小聪明罢了,能为太子排忧解难臣妾便满足了。”      ☆、第七章 甘泉宫   “听父皇说,匈奴呼韩邪单于叩求于五原塞,愿奉国宝,朝贺春节。这可是大事,匈奴自率兵投降汉室,父皇在西域设置都护府后。这是匈奴单于第一次来咱们大汉朝贺,父皇圣心大悦,听说有意驾临甘泉宫,郊祭泰畤,恭贺春节。”   王政君有些好奇,又有些不明所以,又听他道,“我自是要随驾的,只这次去不便带太多良娣,我想过了,就带你与傅良娣去吧。”   王政君一喜,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当下欣喜道,“多谢太子。”   “应该是我谢你,芸儿娇柔,你却是我的贤内助,这次你可帮了我大忙,我自是要好好谢你的。”   “只是,谢吗?”   刘奭看出她的不对,也深知自己这话说得太过见外,又讷讷的握住王政君的手笑道,“不是谢,是我,离不开你。”   王政君一双圆溜溜的眼方才闪着亮晶晶的光芒看向太子,虽然知道他只是欣赏自己能够为他出谋划策的才能,心里还是暖暖的。   黄龙元年,春正月。宣帝携文武百官与后宫皇室家眷浩浩荡荡驶离长安,前往甘泉宫。甘泉宫是朝贺等重大政治活动安排在这里的皇家别宫,同样还是清凉的避暑胜地。是以,陛下昭令,正月到甘泉宫,八月才回都。   因时日长久,太子宫中的诸多良娣自是不应的,吵着闹着要跟去,偏得太子这次是冷硬了心肠,对美妾们的梨花带雨是置若罔闻。   后王政君在迎风阁打理一应外出事物时还听香莲在旁边喜滋滋道,   “太子这次是铁了心只带您与傅良娣前去,那些良娣哭着求着都没用,听说都跑去未央宫缠着皇后娘娘去了呢,皇后娘娘哪会去管她们这些事,只说一切听太子安排。皇后娘娘还是向着良娣您的,若是此次太子没有带您去,皇后娘娘定不会坐视不管。谁让皇后娘娘离不开咱们小皇孙呢!小皇孙没有您也是不成的。”   “好了,别幸灾乐祸了,明日就要启程了,去看看骜儿那里还缺什么,快去准备。”   王政君虽是难掩喜色,但也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如水。   香莲犹自神采飞扬,说话的声音都跟着扬起,“是。”   皇帝离宫出行的仪仗自是不同凡响,浩浩荡荡外加羽林卫余万人出行,出长安至凤城,蒲城,富县再至淳化的甘泉山,不多不少用去一月。   一路上,不出意外的,安寨扎营,太子日日留宿傅良娣处,加上皇孙刘骜深受陛下喜爱,也一直留在皇后娘娘处照顾。   彼时正是严寒季节,天高海阔,袅袅白云或皓月星空,王政君都是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天地之间,只觉苍凉,孤寂。   此时,她却觉得跟随太子出行并不是件好事,以往只是听闻,如今那些嫔妃,公主,甚至是侍从见到太子从不进她的帐子,议论,或是取笑或是怜惜,都让她心中生疼。   以往迎风阁与楚风阁相隔甚远,想不见心不烦也就算了,如今他们日日在自己面前你侬我侬,蜜里调油,她如何能做到淡然不闻?甚至夜间,他们的帐子也是是相邻,两人床第间的柔情蜜语,和亲热的声音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是皇长孙的生母,是人人艳羡的太子正妃的不二人选,是可她心中悲苦,谁又能知呢?   几次连香莲,冬雪等人也看不下去了,只道,“太子殿下也真是的,诚心是做给咱们看的吗?在上林苑也就罢了,都出来了怎么着也应该给咱们良娣一些面子,这么久了,硬是一次也没来过咱们良娣这里。”   王政君心里苦涩,面上仍是强做镇定,“罢了,太子专宠傅良娣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这么多年了,还看不开吗?别乱嚼舌根子,免得让人家不但说我不得宠,还是个小肚鸡肠的妒妇。”   恩宠没有,怎么着也要装的淡然与大度不是?   沿途辽阔美景,人人都是兴致盎然,尽情畅玩。只有她,心中苦闷,了无生趣,她几乎数着日子,数着时辰终是到了辽阔幽静的甘泉山。   甘泉山风景优美,奇花异草,犹如仙境。与上林苑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处。殿群无数,百宫皆有富丽堂皇的邸舍。   因着一路的烦闷,王政君这次长了个心眼,以照顾和看望皇孙为名,远离太子与傅良娣居住。   **   黄龙元年的上元节,在甘泉宫的前殿举行了盛大的庆贺宴会。   彼时,朝廷众臣,封地藩王,甚至西域属国的单于都五湖四海前来庆贺。   山珍海味,琼酿美酒,礼乐合奏,歌舞升平,一派皇家圣仪的气派。   最令人瞩目的还是匈奴呼韩邪单于稽侯珊的前来。   稽侯珊身穿西域胡服,备国宝,施大礼,朝拜时只说是藩臣前来拜贺,而不敢自呼其名。   朝臣感叹声不绝于耳:想当年匈奴何等猖狂,如今俯首称臣,何其解气畅快云云。   王政君虽是深宫女子,也知汉室与西域匈奴的渊源,匈奴善战骁勇,民风彪悍,盘踞西域多年,当今陛下登基后一直派兵攻打匈奴,至神爵二年,在西域设置都护府,至此降服匈奴,收复西域。   在甘泉宫的日子倒也好过,不时去看望小家伙儿的变化,加上甘泉山风景宜人,令人心神向往。深居上林,夏日炎炎仍是风清凉爽。   只是,这日香莲却急匆匆的跑来带给她一个晴天霹雳:傅芸怀孕了。   王政君当时真的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傅芸有孕,这个假设,她以前从未想过,太子册妃已有七年,只有自己一夜承宠便有孕,她一直以为这是老天爷在帮她,在给她机会。如今太子最爱的那个人有孕,以后她该置于何地呢?   “听闻已有两个月了呢!”香莲忖度着王政君脸色小心禀报道。   身边冬雪愤恨不平,“看来是这甘泉山养她呀,在上林苑两年了都没有消息,一来甘泉山就怀上了。老天爷真是不开眼,她有太子宠爱还不够吗?”   王政君喃喃道,“太子,想必高兴坏了吧。”   “良娣,你且宽心,心里不舒服就发泄出来,别憋在心里,憋坏了身子,便宜了别人。”   “是啊,良娣,”冬雪气恨道,“她有没有福气生下来还不知道,再者也不一定是皇孙还是孙女呢!就算是个皇孙,也是二皇孙,怎么有我们大皇孙受人瞩目呢!”   王政君苦笑一声,“大皇孙,二皇孙,有什么要紧呢?太子喜爱,将来封了她做正妃,她的孩子便就是嫡皇孙了,哪还有我们骜儿的位置呢!”   “良娣您别这么说,长幼有序,再者陛下与皇后都那么疼爱咱们骜儿殿下,不会由着太子胡来的,”香莲宽慰着。   王政君越想心里越是不安,“皇上,皇后宠爱只是因太子多年无子,如今若傅良娣也生下皇孙,就不一样了。都是亲孙子,哪有亲疏之别呢?”   “良娣,”冬雪凑近耳边道,“您若真的这么放心不下,不如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除了这么一个祸害。”   王政君摇了摇头,“埋怨归埋怨,傅良娣与我无冤无仇,我还不至于与害她与无辜孩儿的性命。”   她心里五味杂陈,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方向。窗外霞光万丈,欣欣向荣,她的心底却空洞无比,她喃喃道,“只是,若是太子指望不了,骜儿以后也不成气候,我又能指望谁呢?”   **   皇后娘娘不时便会设摆家宴,彼时后宫诸妃,公主郡主,太子良娣都会到齐。   纵然可以预想到的,傅良娣有孕后,她会受到怎样的追捧奉承,自己又会面对怎样的奚嘲冷落。王政君还是盛装打扮了一番,她向来不爱喜形于色,纵然心里再不舒服,也不会让外人看到她的萎靡不振,她,一直都是镇定与傲气的。   皇后所住的紫殿前院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的妃嫔,与几个侯府的郡主,她扯出一抹好看的笑意,走过去向几位夫人行过礼,热络的寒暄几句后,只说去殿内看看骜儿,便道了告辞离去。   身后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王良娣虽然不得太子的宠爱,原本有个皇长孙生母的名头,封为正妃指日可待,如今可说不准了,太子那样宠爱傅良娣,她若生了儿子,太子肯定会立傅良娣为正妃的。”   “是啊,自己不受宠爱,儿子再不受宠。以后她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喽。”   王政君脚步不停,充耳不闻,虽然她听得清清楚楚,心里难受的要死,仍是强迫着自己展开笑颜,昂首阔步。   “甘泉山真是块儿福地啊!本宫一直为太子宫中人丁单薄而忧心,现在傅良娣有孕,真是太好了!”皇后端坐在高堂之上,一身雍容华贵的贵胄华服,仪态万千,看向傅良娣的眼神满是赞赏与欣慰。   众女眷皆是附和,“是啊是啊!傅良娣真是好福气!”   “我看傅良娣这肚子啊,一定是个皇孙!”   才两个月的身孕,连是男是女都看出来了,王政君心里忍不住冷笑腹诽。   “是男是女都不打紧,陛下已经有了皇孙,再添个皇孙女也是好的。”   皇后慈和笑道。   傅芸一脸娇媚的笑意微微一僵,稍瞬即逝,随后又一派温和笑容。      ☆、第八章 心乱纠葛   家宴散后,王政君搀扶皇后到后堂,她一派往日的恭敬周到。   皇后叹口气道,“难为你这孩子这么懂事,傅良娣有孕,你心里是不是很不舒坦?”   “儿臣不敢,”王政君紧忙回道。   “既然叫本宫一声母后,不用那么见外,本宫也是女人,也曾是陛下众嫔妃中的一个,你的心情,本宫会不懂吗?”   王政君低下头,不再说话。   皇后娘娘接着道,“这些年也苦了你了,外面的闲言碎语,冷嘲热讽,加上太子的冷落,本宫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只是,册立傅良娣为正妃的事,你大可放心,本宫与陛下都不会由着太子胡来的。”   王政君心中一怔,一时反应不过来皇后话中的意思。   “母后…”   皇后到窗前的凉塌上坐下,王政君立马伶俐的拿靠枕放在皇后身后。   皇后淡笑着看她,才悠然道,“都是亲孙子,自然是一视同仁,只是,傅良娣,是不能为太子正妃,更不可能成为皇后,母仪天下的。”   “这是为何?”   王政君禁不住问道。   皇后待她一向亲近,此刻也不刻意隐瞒,“你可知,傅芸是上官太后的人?”   王政君一惊,她倒是知道傅芸以前当值在长乐宫上官太后处,只不知关系亲近到何等程度。   “太子的宫嫔,本宫自是要细细调查,知根知底的。傅良娣以前是长信宫的才人,原本当值何处无多要紧,只要一心侍奉太子即可。可后来本宫才发现,上官太后对傅良娣继父魏郡的郑翁很是提携,后来傅芸被太子选为良娣,也是经常前去长信宫探望太后,关系密切。当初霍家满门抄斩,因咱们汉室一直奉行‘孝行天下’。陛下并没有为难上官太后,却不代表心里对同为霍氏子孙的太后没有芥蒂。”   皇后第一次与王政君说起这些,王政君低头敛眉,心里细细忖度。   陛下当初对霍氏千余人口满门抄斩,何其痛恨可想而知,傅良娣却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只念知遇之恩,却不知陛下与霍氏有多么深的纠葛。   皇后幽幽道,“所以啊,你说陛下会不会容忍一个亲近霍家子孙的女人做太子正妃,将来的皇后呢?”   “母后说得极是,”王政君附和道,她此刻如拨开云雾见青天,一片畅然。   “这也是傅良娣自己考虑不周,她是父皇的儿媳,如何能不为陛下考虑呢?”   皇后轻笑一声,“本宫与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解你的心结,而是,怕你误入歧途。你是骜儿的母亲,万事要考虑他的将来,以他为先才是。”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王政君如醍醐灌顶,原本苦闷不堪的心如今突然明朗了起来。   晚间,太子前来。彼时王政君留置紫殿正帮着照顾刘骜,刘骜刚满一岁,含糊的可以说上几个字,见到太子圆溜溜的眼睛一亮,嘴里含糊不清的嚷嚷着   “父王,父王…”   太子一向也是喜爱这个长子与独子的,向皇后行过礼后,便抱过刘骜,逗弄着他。   “骜儿还不会叫母妃,叫父王倒是很顺溜儿呢!”王政君在一旁佯做酸溜溜着笑道。   太子满是得意,看向刘骜的眼中又是一片柔情,与他不住的逗弄玩耍,惹得小家伙儿是咯咯直笑。   “一眨眼骜儿都长这么大了,会叫父王了。赶明儿芸儿的孩子生下来,骜儿就能满地跑了,到时候骜儿可要有大哥哥的样子,保护弟弟妹妹。”   王政君脸上笑意一僵,有些不悦,他非得在这个时候提起傅芸吗?   太子不以为意,皇后看出不对,暗叹儿子真是不懂察言观色,站出来打圆场道,“好了,你这父王想的可真远,骜儿长的这么好,还不是政君这个母后的功劳。你也不能冷落了她才是啊!”   太子方才抬头看向王政君,眼中有微微的歉意。王政君抿唇,默不作声。   “儿臣谨记,定会好好待王良娣。”   “嗯,”皇后淡色道,“天色不早了,你们也别来回奔波了,就歇在紫殿里吧。”   “是。”   “是。”   两人同声应道。   因着皇后的撮合,入夜两人便歇在了紫殿后院的益寿馆。   沐浴梳洗过后,王政君侍候太子换上柔软轻薄的中衣,此刻王政君退去华服与浓妆粉黛。她身形窈窕,此时只穿一身白纱制的长衣,更显玲珑有致,身上因刚刚沐浴,而散发阵阵幽香。脸上不施粉黛,面容红润,唇不点而红,别有一番清纯脱俗的意味。   太子自上而下看着她,喉咙微动,王政君并非极美的女子,只是五官秀气,称得上小家碧玉。   因傅芸有孕,身子重,不能行床事,太子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又是离不开女人的主儿。   此时看着这样娇嫩美丽的女人站在自己眼前极尽温柔之事,哪有不动心之理?   他一把揽过眼前小女人的细腰,另一只手则在她光滑细嫩的肌肤上四处点火。   “太子,不要啊…”   王政君微微反抗,刚才殿中的不悦她犹记于心。此时对他突然的热情有些抗拒。   太子静静的看着她,半晌放开手。   他一向不喜强迫女人,再者纵然他再神经大条,不懂女人的心思,也看的出来,王政君心情不佳。   恐怕是芸儿有孕的事,让她心里生了醋意。他想。   太子轻叹口气,握住不安的抵在他胸前的细掌,歉声道   “政君,我知道,芸儿有孕,我一直对她宠爱有加,你心里此时想必是不舒坦的。”   王政君一僵,不明所以抬头,“臣妾不敢。”   太子低沉着声音道   “你一向性情温和,识礼规矩,我心里有数。你是骜儿的生母,也是我亲自选的良娣。不管以后如何。我不会亏待于你,也断不是那种任性妄为,目无礼数之人。”   王政君咬唇,心里苦涩,半晌抬头对他嫣然一笑,“臣妾相信太子殿下。”   话音未落,她的两片红唇已被火热堵住,极尽厮磨,狂热又急切。   细腰重新被有力的大掌揽住,越发收紧,她的身子慢慢变软,脑子里已是一片混沌。   被带着躺在宽大柔软的棉被上,身上是沉重强健的身体。   缱绻厮缠,她禁不住娇吟出声,身上的男人奋力耕耘,让久未经床事的她有些经不住。   太子禁欲几日,淋漓尽致过后已是深更半夜,太子揽着她,轻声道,“你就是太过腼腆,女子床下娴静,床上野性些才好。”   王政君哑然,她心里想,自己恐怕永远都做不到太子口中那样的猛浪,可又怕扫了太子的兴,只靠在他胸膛,浅浅笑着。表示自己认同他这一看法。   她不禁想到宫中传闻。傅芸年少进宫便随侍上官太后在侧,住在长信宫,并不与她们这些普通宫女同住掖庭院。当时偶有听闻傅芸在夜里经常站桩打坐,起初别人也不知道她在练什么,后来传闻她练的是女人第一绝技——媚功,也叫媚术。   太子一向重貌,又极看重床底乐趣,难道,傅芸就是因此绝技将太子栓的死死的?   她暗暗想着,不禁打了个冷颤,心中汗颜。   八月。   秋高气爽,凉风习习。   三年一次的郊祭泰畤在甘泉苑的通天台举行。   因陛下身体不适,这次的秋祭也有为陛下圣体祈福的意思,是以,泰畤坛的祭祀显得更加庄重与威严。   彼时傅良娣已有四个月的身孕,小腹隆起。平日里娇媚柔弱的神态,此时加上初为人母的柔情光辉更显得楚楚动人。   太子不出意料的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就没离开过傅良娣。王政君牵着正是活泼,爱玩爱闹的刘骜,心里淡淡的有些发闷。   泰畤祭祀在甘泉苑辽阔无比的通天台举行。远处是朗朗晴空,天高海阔。祭祀坛上是蜡烛火把,金银器具上摆着珍奇烹煮。   司祭的官员捧着大璧瑄玉。口中念念有词。陛下威严肃穆的站于高堂之上,恭拜,叩首,进香。   太史公和祠官祝辞曰:“天始以宝鼎神筴授皇帝,朔而又朔,终而复始,神灵之休,佑福兆祥,宜因此地光域立泰畤坛以明应。”   宫眷居左,朝臣居右,自然是随着拜祭与助词。早晨朝拜日神,傍晚祭祀月神,一日的拱手肃拜,虔诚进香过后,深夜才止。   第二日,天子御驾在良辰吉时大张旗鼓,好好荡荡返回长安。   因陛下身体一直未有好转,皇后一心侍奉照顾陛下,从长安回宫,刘骜便一直留在上林苑。   这日,椒房殿的林嬷嬷前来通传,便是连着每五日一次去椒房殿觐见的规矩也免了。   王政君不禁担忧,香莲也疑惑道,“陛下身体一直很是康健,从前就连个伤寒咳嗽都没有,这次已经连绵病榻,好几个月都未有起色了。”   王政君抿唇道,“陛下身子不好,听闻母后也是整日整夜的睡不着觉,眼见都瘦了一圈了。”   “可不是,帝后情深多年,皇后娘娘也是心急如焚,咱们太子殿下也是整日在未央宫陪侍左右,傅良娣有孕,生怕其他姬妾嫉妒,加以谋害,几次三番请殿下回宫。殿下却是充耳不闻,连管她的心思都没有呢!”   “殿下真的是心疼父皇吗?”王政君淡色道。   “那不然呢?”   香莲瞪着圆圆的眼睛,不明所以。   王政君一边拿火折子拨弄着烛心,一边道,“如今二皇子刘钦深得人心,原本百官就劝谏重立太子,如今陛下身子不适,渐渐病重,群臣更是三天两头上书,太子这个时候若不陪侍左右,彰显孝道,恐怕连王位都保不住了,还谈什么娇妻美妾?”   香莲听得是一愣一愣的,虽是素来知道王政君心思深沉缜密,如今听她对前朝之事也分析的头头是道,不禁又是惊叹。      ☆、第九章 皇上殡天   黄龙元年十二月,冬至这日,太子回来上林苑,难得一见的没有直奔楚风阁,而是来了迎风阁。   王政君紧迎出去,只见太子眉头紧锁,一脸愁苦的负手进来。   她盈盈施过礼,太子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并未看她,只难掩疲惫的直奔殿内斜靠在锦榻上,闭目养神。   她心中疑惑,莲步过来,坐在他的身边,替他揉着眉心,柔声问道,“父皇的身体还是不见起色吗?”   太子不语,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王政君识趣的不再说话,只温柔着替他按压眉心。   太子忽的开口道,“父皇的身体,恐怕是不好了。”   王政君的手一顿,难掩惊讶,“怎么会这样?”   “太医署束手无策,母后甚至从宫外请来了道术高超的名医,皆道是天命已尽。”   太子说着,轻轻握住王政君的手道,“父皇前日封了了乐陵侯史高为大司马兼车骑将军,我的太傅萧望之为前将军,少傅周禄堪为光禄大夫,这个举措已经表明了父皇的态度。”   王政君一怔,明白过来太子的意思,脸上浮起喜悦道,“恭喜太子。”   太子嘴角一扯,却是溢出一抹苦笑,“唉,父皇终究是舍不得,纵然知道二皇弟的才能韬略都在我之上。”   “别这么说,”王政君紧道,“太子一心为了朝政,鞠躬尽瘁。这么多年臣妾看在眼里,二皇弟再好也不过是庶子,您才是名正言顺的嫡皇子啊,登基大位不是理所应当吗?”   太子轻轻一笑,转而握住她娇嫩放在唇边,印下一吻。   “你总是能劝得本太子开心。”   “哪有啊,臣妾句句恳切,说得可都是心里话。”   黄龙元年十二月甲戌日这天。   王政君与后宫诸妃,太子良娣,藩王将候,前朝众臣,齐齐跪在未央宫前殿的偌大寝殿。   明黄色宽大龙榻上躺的,是俾睨天下,雄才伟略,平乱定鼎,四夷宾服的当今天子。   这个独揽霸权,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如今却是油尽灯枯,气息奄奄 。   她虽为太子良娣,相比于他的妃嫔,儿孙,肱骨之臣,还是显得略为远疏。   王政君跪在末尾,只看着气若游丝的陛下费力的交代众臣遗愿,临终托孤。皇后坐在他的身旁,一双纤纤玉手紧紧的握着他的。眼中更是不住的流下泪水。   陛下交代完国政大事,方才看向皇后,眼角布满皱纹,却还是温柔的笑着,看着皇后,柔声道,“绍安,我要先走一步了,答应过你的,陪你到天荒地老,终究是没有做到。”   皇后泣不成声,呜咽了好几声才强笑道,“不,已经够了,陛下带给我的,已经够我回忆一生,若是不够,你等我,我定会找你讨要的。”   两人的声音都不高,却在针落可闻的殿中字字穿透人心,帝后情深义重,令人无不动容。   陛下忽然朗声的笑了一声,刚才的歉意一下子烟消云散,又开朗了起来。   他抬起另一只手,颤抖的抚摸过皇后的脸颊到发丝,仿佛又向她轻声说了什么,这次王政君没有再听清。   皇帝抚摸着皇后娘娘发丝的手终是慢慢的坠了下来…   伴随着皇后娘娘埋在他的手中,悲痛欲绝的放声大哭…   皇帝身边鹤发苍老的申侍郎一边用哭哑的嗓子朗声道,“皇上,驾崩!”   凄厉的哭声瞬间此起彼伏的响彻宫殿,丧钟敲响,皇城四阙大开,等候着的国寺高僧,喇嘛步城门而入,至未央宫前殿广场。   王政君也跟着捶胸哀嚎,殿内一时只被哀苦声淹没…约摸一个时辰后,太府的殓官将除皇后,和皇子,还有三公九卿之外的人都请了出来。于殿中为大行皇帝换衣,等待吉时入殓。   走出宫门,一望无际的广场之上,是成队成列的法师,和尚,喇嘛,拨珠敲磬。   丧钟还在沉闷的敲响。诵经,鸣道,送归声混杂其中。   太子良娣依礼制,留于未央宫,即刻换上丧服,等待通传进行吊唁。   殡天的第二日,皇宫向天下颁昭,汉宣帝刘洵薨逝,谥号孝宣皇帝。   国不可一日无君,送先帝入陵,需由新帝主持。   癸巳日,太子刘奭在万众瞩目下登基。由于处在丧期,礼乐设而不作,只鸣钟鼓。   孝宣皇帝由未央宫的寝殿移至殡宫,法事与吊唁每日不停,新帝与众位皇子轮流守灵。宫外至孝宣皇帝陵寝杜陵日夜施工,抢修去陵墓的御道。   新帝颁昭尊皇后王氏为皇太后,王政君与傅芸为婕妤,其余太子良娣各封容华与美人不等。   颁发昭令的第二日,王政君由上林苑搬至了未央宫的东明殿,而太后则搬出了椒房殿,改住历代太后所住的长乐宫。   初元元年正月辛丑日,新帝主持,葬先帝孝宣皇帝于长安南郊的杜陵。   大行皇帝出殡那日,新帝先起行乘御路至鸿固平原,太后妃嫔等后宫女眷在灵驾起行后瞻望,俟灵驾走远,随后而行。灵驾所过地方,百里内百官跪送于路百步外。   至杜陵,皇帝,太后,宫妃,王公,重臣云集陵寝,按序排立,行迁奠礼。   皇帝奉设谥册,宝印,后亲自扶棺下去地宫,前有陪侍执灯引导,敬视安于石床之上,撤出龙车。   临近封死地宫之时,一直在众妃之首,默不作声的太后突然向皇帝道,“皇帝,等等,让哀家下去,待一会儿。”   众人皆是一怔,只皇帝轻轻的点了点头,沙哑着嗓子道,“母后切勿过度悲伤,儿臣在这里等母后。”   太后微微颔首,一双狭长的凤眸此刻布满血丝,却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神情。   “太后短短几个月,也是衰老了许多啊。”   “是啊。”   身旁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只王政君觉得,太后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往日的温柔亲和不再,变得凌厉凛然。她长长的凤尾朝服托在身后,高扬着头,穿过众人,向地宫内走去。   前面已有十名太监,随侍在地宫门口,本欲执灯引导,只太后淡淡道,“你们不必进去,只阿澜与春桃跟着哀家即可。”   阿澜与春桃便是跟随太后多年的掌事宫女,不过地宫密道重重,只两个宫女相随。皇上自是不放心,上前道,“母后,地下阴寒,多让人跟些吧。”   “怎么?还怕母后想不开,寻短见不成?”太后冷冽着声音邪睨着皇帝道,“不用担心,我只想与你父皇最后说几句体己话,人多了本宫觉得烦。”   太后心情连日来一直郁结,身体也不太好,皇帝不敢再劝,只应道,“是。”   太后并没有下去多长时间,约摸一个时辰,她出来时眼睛更红了些,不过好似有放松些的感觉,倒是让外面提心吊胆的众人松了口气。   太后再不理众人,只昂首阔步,扬长而去。   因天色已不早,身后钦点大臣前来禀报,皇帝便立刻命封死地宫。   享礼直至晚间才止。陛下先一步乘御驾而回。   王政君等随后而行,太后待她一向极好。她心里终究担心,只在第二日便前去长乐宫的长秋宫探望太后。   长秋宫环境优美,殿宇宽敞,因太后指明要住在这里,即使时间仓促,陛下还是重新整修了一番,彼时玉阶金瓦,朱碧交映,也是华丽非常。   王政君步上殿前台阶,已有小宫女前来齐齐行礼,“拜见王婕妤。”   “嗯,母后现在可在殿中?”   “太后在呢,只是,午后便歇下了,只怕现在还未起,不如让奴婢去通报一声?”   王政君道,“不必了,既然母后歇下了,就别进去打扰了,我自行进去放下食盒,便走。”   小宫女不敢忤逆,只应声道,“是。”   王政君转头吩咐香莲等人道,“你们也不必进去了,人多嘈杂,再闹出动静吵醒了太后。”   “是,”香莲拂身应道。   王政君轻手轻脚进去,绕过雕梁画栋的殿阁,直往内室寝殿而去。只在这时,听到殿中似有吵嚷的动静。   她一惊,止步听去,只听得原是太后的声音。   “前朝那帮老臣简直是没事找事做,恭哀皇后都死了多少年了,现在竟然还提出什么与先帝合葬的鬼话,她与皇上合葬,那我呢?!”   太后的声音充满震怒与愤恨。   而后好像是阿澜姑姑的声音,紧劝道,“陛下应该不会应允的,现在毕竟您才是他的母后,您还硬朗的在世,怎么能让别人葬入了皇后陵去?”   “唉,”太后深叹口气道,“奭儿那孩子虽然心眼儿不坏,到底耳根子软,一向也没什么主意,太子太傅与许家那些人都这么说,他又能怎样?况且恭哀皇后,可是他的生母啊。”      ☆、第十章 傅婕妤生产   殿中一下子静默下来,恐怕阿澜姑姑也不知该怎么劝。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他们得逞,我与陛下二十几载的夫妻了,那个女人不过进宫两年就死了,要我拱手相让,我怎么能甘心?”   太后有些无措甚至微微颤抖的声音传入耳中。   “娘娘,您这又是何必呢?”阿澜姑姑叹道。   王政君在心中微叹了口气,将食盒放在身旁的矮几上,默默退了出去。   回到东明殿,王政君便让冬雪提早准备些皇上爱吃的御膳来,冬雪不明,“夫人,先帝丧期未过,皇上是不能进后宫的,您怎么知道皇上一定会来呢?”   王政君淡笑道,“让你准备你就去,皇上若不来,不是还有咱们吗?”   “哦。”   冬雪挠头,一脸不明的照做去了。   晚间,皇上真的来到了东明殿,冬雪不禁暗赞自家夫人的料事如神。只不敢猜度圣意,一脸欣喜的进去禀报。   “夫人,您简直是神机妙算啊,陛下真的来了!”   王政君淡淡一笑,并不作答。陛下呀,她再了解不过了,哪次不是一有拿捏不定的烦心事就来她这里纾解?这次皇后陵的事恐怕又是让他伤透脑筋。   王政君紧迎出去,只在殿中施过礼,皇帝也没看她,从嗓中轻轻嗯了一声,便直直走进内堂。   皇帝斜靠在锦榻上,眉头紧锁,脸色阴沉。王政君踱步过去,坐在锦榻另一边,关切道,“陛下,您的脸色怎么这样不好,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皇帝不发一言,半晌幽幽的开口,“别提了,还不是前朝那帮老臣,父皇的礼葬折腾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才落了幕,又净出幺蛾子。”   “哦?”王政君明知故问道,“皇上不妨与臣妾说说,说不定臣妾能帮着陛下出出主意,”   “嗯。”皇帝点头道,“与你说也无妨,今日,大司马许嘉,与萧太傅,博望侯等前来觐见,平白提起朕的生母恭哀皇后,说她乃是父皇发妻,又是朕的生母,理应与先帝同葬。朕若应允,以后哪有脸去见母后?若不应允,恐怕又落得不孝忘本的骂名。这不是给朕出难题吗?”   王政君自是站在太后这边,并未多想,只道,“如今太后康健,若将恭哀皇后与先帝合葬,那太后百年之后又葬在何处呢?总不能另建陵墓,那让太后的威严往哪放呢?”   “朕自是不想,这件事本已经尘埃落定,现在又平白的提出来只能多生事端。只是,许家子侄在朝中皆是位高权重的臣子,朕多少也得给他们几分面子。当年恭哀皇后死的凄惨,他们心里本就有疙瘩。如今这样劝谏,也是情有可原。父皇在时,他们怕贸然提起此事惹恼父皇,现在便来为难朕,真是令朕头疼不已。”   王政君不敢再妄言,只看着皇帝脸色,探道,“那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皇帝想了片刻,叹息道,“朕三岁丧母,对生母早就了无印象,后来受霍皇后冷漠对待,甚至毒害于朕,幸得母后察觉方才大难不死,多年来母后待朕如亲子,父皇曾几次有废长立幼的心思,都是幸得母后在旁劝解。若不是母后,当真不会有朕今日,要朕伤她的心,朕也着实不愿。”   了解皇帝的心思,王政君也好顺坡下驴,她道,“这就是了,陛下既然也这么想的,便就这样与那些大臣们回绝。陛下多年受太后庇护,如今若忘恩负义,才是会令天下人耻笑。再者,恭哀皇后已葬入少陵,还是先帝亲自选的地方,先帝在病重时,也未提及过此事,想必是无意来回折腾棺灵,与恭哀皇后合葬的。如今陛下更是不可忤逆先帝的意思。”   皇帝眉头紧锁,但听了她的话,又渐渐舒展。连连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既然父皇在生前并没有提起过此事,朕如今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听皇帝这么说,王政君知此事已成,方才也展了笑颜。   “政君,每次来你这里,朕总能开怀,你还真是朕的好军师啊!”皇帝深深凝着她,笑道。   “陛下说得哪里话,为陛下分忧本来就是臣妾的本分,只要陛下能够开心,臣妾也能放心了。”   皇帝轻轻笑着,大掌罩住她的小手,揉搓着。   两人眼神交汇,皇帝半眯着眼,欣赏而又柔情的看着她,王政君心中有些羞怯,也淡淡的回看着,眼中是柔柔的温情。   皇上又正欲说些什么,只门外皇帝身边的大总管李疍急匆匆进来,禀道,“陛下,永延殿嬷嬷来报,说是傅良娣要生了。”   “什么?!”   温情一下子被慌乱的震惊打断。皇帝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芸儿要生了?”   “是了,”他喃喃道,“这些日子忙昏了头,忘了芸儿的临盆之日就在这几天。”   皇帝有些惊慌无措,又难掩激动与兴奋的命道,“快,快摆驾,去永延殿!”   他紧走出去两步,忽的身子一僵顿了顿,转头看向仍端坐在榻上的王政君。   王政君低着头,若有所思,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从皇帝蓦地松开她的那一刹那,在皇帝旁若无人的紧张兴奋时,她那点可怜的满足与柔情早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满是悲凉。   感觉到皇帝注目的眼神,她忙收起一身的利刺,握紧的双手也在他的注视下渐渐松开,强自换上一副自认为很是温和的笑容,站起身,淡笑回道   “傅婕妤生产可是大事,皇上不必顾及臣妾,只是傅婕妤与臣妾一同进宫,臣妾自然不能端坐殿中,不如让臣妾随皇上一起去吧?”   “嗯,”皇帝点头,眼中满是赞赏的笑意。   随皇帝一起乘龙辇来到永延殿,刚下了辇车,便听见首塬之上,高高的宫殿里,传来傅婕妤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皇帝身子明显一颤,再没理王政君,阔步上去。   王政君不紧不慢的跟随其后,她抬头,看向那座高耸入云,富丽繁华的宫殿,莫名的感觉到压迫感和恐慌,老天爷会站在她这边吗?   傅婕妤有皇上无限的宠爱,若她生下儿子,如今没有了先帝的阻扰,皇上会不会封她为后呢?肯定会吧?   身边的香莲愤恨道,“陛下也真是的,不就是生个孩子吗?纵然是心里担心,也应该收敛一些才是啊,至于表现的这么急切吗?夫人生产的那日,陛下当时甚至没来看过一眼呢!”   香莲话一说完,立马感觉到不对,暗骂自己嘴快,恐惹王良娣勾起伤心事,紧抿了唇,低头不敢再说话。   王政君看向长长的石阶之上,三步并作两步难掩紧张激动的男人。自嘲一笑,稳步而上。   殿前,除了皇帝与手忙脚乱的太医,侍女们之外,还有闻风而来的几位美人。   见到王政君自是少不得行礼,林曼林美人亦在其中,看向她的眼神充满狡黠。似是在等待,等待傅芸的儿子出生,所有的一切,会有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王政君视而不见,只走到来回踱步的皇帝面前,佯装心切的在旁观望着。   里面又自传出傅芸痛苦凄厉的喊叫,皇帝猛地一怔,厉声对旁边候着的太医斥道,“芸儿怎么痛成这样?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生下来?”   太医明显吼得吓住了,哆哆嗦嗦回道,“禀陛下,刚才听产婆说傅婕妤才开了四指,还不到生的时候呢。”   “什么?她现在依然痛苦难当,如何能熬到那个时候?”   “陛下,”太医实话实说的禀道,“婕妤现在应该储存体力,免得到生的时候没了力气。”   太医倒是没觉出不对,可陛下现在哪能听进去这些,气急败坏吼道,“你们这些太医是干什么吃的?傅婕妤疼成这样,不知道想想办法?朕告诉你们,傅婕妤与龙子若是有个好歹,朕让你们全部陪葬!”   整个太医署的太医几乎都在这里了,此时是吓得呼啦啦全部跪倒,连连恳求   “陛下饶命!我等一定会拼尽全力助夫人平安产下龙子!”   皇帝不再看他们一眼,只冷哼一声。又焦急的向殿内看去,虽然隔着厚重的朱色大门与鎏金的纱窗是什么也瞧不见。   王政君心下又是无奈,又禁不住冷嘲,她生过自然知道,现在虽也是疼痛难忍,只跟生产是撕扯的痛是无法比拟的,傅婕妤现在便这样熬不住,等到生的时候,恐怕剩下虚力,再使不上劲儿了。   不过人家乐意以此博得皇上怜惜,皇上也甘之若饴,她又干嘛多事呢?   原本心里也是有些担忧,毕竟同为人母,了解傅婕妤此时的无助与害怕。此时,她心中却满是鄙夷,甚至有不甘,有嫉妒。   天色渐暗,嬷嬷们来劝,让皇帝与众位娘娘到偏殿歇息等候,林美人等本来就是来看个热闹,如此自是如临大赦,赶忙跟着去了。   王政君看向皇帝,只见他木然的摇了摇头,她转而向嬷嬷道,“罢了,我就在这里等吧。”   皇帝转头不明的看向她,王政君步上前去,淡笑着宽慰道,“皇上,您且宽心,傅婕妤身子一向康健,且女人生孩子都是要过这一关的,熬过这一时便会顺当了。”      ☆、第十一章 生了公主   皇上扯了扯嘴角,强笑着点了点头。月上柳梢,殿内的叫喊声早已因为傅婕妤的体力透支而变得渐渐微弱。   从殿中源源不断的端出一盆盆血水,只看得人心惊胆战。太医不能入内,只在外面跟着出谋划策。皇帝也越来越焦躁。从搓手顿足到直愣愣的待在那里,宛如塑雕,一动不动。   王政君心知此时再劝也是无用,便只默默的站在皇帝身后,不发一言,等待殿中的消息。   子时,黑漆漆的夜里只闪烁着几颗微弱的星辰。伴随着殿中产婆的呼叫声   “夫人,用力啊!”   “夫人,看到头了,马上能生出来了!”   “夫人,再加把劲儿啊!”   终于从殿中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孩哭声,王政君猛地一怔,心里扑通直跳。身旁的皇帝大喜,一下子冲出两步,沙哑着声音喊道,“生了,太好了,芸儿终于生了!”   顷刻,产婆从里面跑了出来。欣喜的禀报道,“恭喜陛下,傅婕妤生了,是个小公主!”   小公主?   王政君一喜,脑中只剩下这三个字,悬着的心立时落了回去。   只听皇帝道,“公主?公主也好啊!傅婕妤她,还好吧?”   “傅婕妤与小公主皆安然康泰!”   “太好了!”皇帝喜道,一边在难耐的搓着手掌,一边道,“那,朕现在能不能进去看看她?”   产婆还未说话,只身边围着的一圈太医上前紧劝道,“陛下,万万不可啊!产房乃污秽之地,男子不宜进入,何况您乃九五之尊,才是不要见血腥的好!”   皇帝一下子踌躇起来,眼中是掩不住的失望,“可芸儿,一定想朕能够进去看看她的…”   “陛下,”王政君适时上前道,“产房血腥,陛下进去是不吉利。不如,让臣妾进去看看傅婕妤,臣妾毕竟生养过,不用忌讳这些,再者也好代为转达陛下的心意。”   皇帝审视的看着她,半晌道,“也好。告诉她,只要她安好朕就放心,让她不要胡思乱想,只好好歇着。”   “是。”   王政君施了礼,向殿中走去。   殿内,人头攒动,已然是忙作一团,见了她都未有施礼,只各忙各的,王政君也不计较,直往内殿而去。此时她心中如大石头落地,满是轻松。   内殿,一片红色。   红色的幔帐,红色的床榻被褥,红色的地毯,还有嬷嬷们正迅速伶俐的打扫殿中血红的秽物。   傅婕妤躺在床上,满脸的湿汗,小婢女们在旁小心擦拭着,傅婕妤只合着眼,似是累的睡着了。   嬷子们看到她,行礼轻声唤道,“王婕妤。”   “嗯,”王政君颔首,看到她们正紧锣密鼓的为刚出生的小公主包着厚厚的襁褓。   她踱步过去,掀开一角,只见红通通的小婴儿,浑身还是泛着紫色的,脸蛋身上皆是小小的,好像一动就会碎了似的。   刘骜出生五日她才见上一眼,彼时他已经退去被羊水泡的红肿,白白胖胖的,王政君初见到这样刚出生的小婴儿,脸上是化不去的柔情,心里也不禁生出一丝呵护之意。   只道,“快包好了,去给陛下看看,陛下在外头等的可是好生心急呢!”   “是。”   忽在这时,床上有了动静,是傅婕妤,转头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声音虚浮着道,“怎么是你?”   王政君上前两步,温和的笑道,“我奉陛下之命,进来看望一下傅妹妹与公主。”   “陛下呢?他怎么不进来?”   “陛下万金之躯,如何能进产房污秽之地?”   傅婕妤敛了神色,垂下眼眸,再不看王政君。   王政君道,“陛下自妹妹阵痛起,便一直守在殿外。刚才听妹妹诞下公主,陛下很是欢喜。”   “是吗?”傅婕妤又看向王政君,淡淡道,“我看是姐姐很是欢喜吧。”   王政君一怔,随后笑道,“自然,这是陛下的第一位公主,我当然也是欢喜的,恭喜傅妹妹。”   傅婕妤还是那般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只冷哼一声,转过头合上眼,再不说话。   王政君瞥着那抹轮廓有致,精巧绝美的侧脸,轻轻一笑,对她的敌意丝毫不放在心上。   回去的路上,即使是深夜,众人还是精神抖擞的,香莲更是如一只雀跃的小鸟,在旁边吱吱喳喳个不停。   “夫人,老天爷真是开眼啊,多少人盯着傅婕妤这肚子呢,没想到她竟生了个公主。亏得往日那些王侯将相的夫人们拍着胸脯说她肚子里的肯定是个皇子,这下打了多少人的脸呢!”   王政君瞥了她一眼,淡淡笑道   “不管傅婕妤生的是公主还是皇子,皇上都一样开心,你看他抱着公主就没撒手过。还当场就赐了一个‘灵’字。意为灵气,可爱。可不是盛恩吗?”   “那又怎么了?”香莲努嘴,一脸不平道,“咱们大皇子的名字还是先帝钦赐的呢!意为前途无量,雄伟壮阔。况且,公主哪能跟皇子比,名字再好有什么用?”   “骜儿再受先帝宠爱,可先帝已然不在了,如今陛下喜欢的是哪位皇子才是最重要的,傅婕妤生下公主对我们来说,的确是件好事。只傅婕妤深受皇上宠爱,再怀孕也是大有可能的,现在就这样得意忘形,是不是太早了?”   香莲皱紧眉头,有些潸潸道,“夫人何必这样伤春悲秋呢?奴婢看陛下虽然宠爱傅婕妤,但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合礼制的事来,也并未纵容她什么,不然早就封了太子妃,现在她生了公主,更是与后位无缘,纵然以后生下皇子,咱们大皇子也是长子,皇太后也不会由着陛下胡来的。”   一向神经大条,口无遮拦的香莲都分析的这般头头是道,王政君笑道,“你说的倒也有理,枉费你也能看的这般透彻,当真是我太过紧张,想的太多了。”   翌日。   王政君照例来长秋宫请安。太后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一直愁容惨淡的脸上恢复了些往日神采,显得容光焕发。招呼她坐下后,道,“昨日哀家去看了灵儿公主,长得果真是人如其名,水灵可爱。”   “灵公主的确惹人喜爱呢,但见母后今日神采也很不错,倘若灵公主能够让母后这样开怀,也是她的造化呢。”   太后还是笑着,却话锋一转道,“你觉得哀家是因为公主而开心的?”   “那不然…”   太后轻笑,“何必明知故问呢?想必你也听说了,陛下回绝了许家,命恭哀皇后不入杜陵。”   这…王政君自是已然耳闻,只这样的前朝之事又是关乎陵寝的忌讳之事,太后能与她提起,她着实是没想到。   “是,儿臣今听说了,只不过前朝之事,后妃不得妄言,皇上心孝,也是遵从先帝的遗旨,理应如此。”   “奭儿为皇后陵徘徊不定的事,是你帮他拿的主意吧?”   王政君陡然一惊,后妃干政到底不是好事,不知太后是何想法,只问道,“母后怎么知道是我呢?”   “前日,你来过哀家这里,却没有进去,想必是听到了哀家的话,皇帝在先帝丧期是不能入后宫的,可晚间皇帝便去了你那里。许家在前朝势大,众臣都站在他们那边,皇帝第二日便下昭,不予迁陵,又说出那一番话来,定是有人所教。”   “母后心思缜密,聪慧绝顶,只怕母后不要怪儿臣卖弄聪明,自以为是。”   “太子采选之初,我便觉出你心思缜密,定可以帮上太子一二,如今哀家倒是也沾你的光了,有些话哀家不便与皇帝说,你们却是说得,这次你做的很好,也很令哀家意外。”   王政君方才放下心来,又听太后这一番话,只觉受宠若惊,“儿臣入宫以来,深受母后照顾扶持,若没有母后,就不会有儿臣今日。能够帮母后解忧,儿臣在所不惜。”   太后半眯着凤眸,眼中尽是欣赏与宽慰,“哀家果然没有白疼你,你帮了哀家这么大的一个忙,哀家也有份礼要送给你。”   王政君惶恐的道,“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母后不必放在心上的。”   “也不是完全为了你,皇帝也二十五岁了,现在前朝稳定,后宫不可一日无后。哀家知道,皇上一直想等傅婕妤的孩子出生,如今已经尘埃落定,如今你是唯一一个有皇子的嫔妃,依照礼制,也应封你为后。”   王政君睁大眼睛,一脸惊愕,颤着声音,“母后…”   “这件事也不是万无一失。”太后叹道,“皇帝几次来哀家这里却没有提起过立后这件事,恐怕是傅婕妤那边在闹脾气,皇帝性格优柔寡断,所以,还是要本宫为推一推风的。”   王政君又是激动又是开心,虽不知此事是否可成,仍是下榻,跪到太后面前,道“多谢母后抬举。母后大恩,儿臣没齿难忘。”   “好了,你起来吧,以后你定要宽容知礼,心无旁骛,事事以骜儿为先,以陛下为先,以汉室为先,别学后宫那些争风吃醋,尔虞我诈的不堪之事,一心向着光明大道才是正理。”   “是,儿臣定不负母后所望。”      ☆、第十二章 封为皇后   王政君从长乐宫回到东明阁,午时便听闻太后在玉琼苑召见了陛下,母子俩一直待到了下午,她猜想,应是商议立后之事无疑了。   只没想到皇帝会这么利索的答应,而且立后的昭令会发布的这么快。   次日,册封新后的昭令在前朝昭告天下,后宫宣读圣旨与赏赐。   虽然这件事在傅婕妤产下公主后,已是八九不离十,消息传遍后宫时,还是令众人惊讶不已。   颁昭的当日,皇帝来至东明殿,王政君谢恩过后,皇帝道,“照理新后入住椒房殿,应该重新装砌一番,只如今先帝薨逝不久,仍在丧期,再则礼葬也花去不少银子。加上匈奴战事,国库空虚,万望皇后不要计较,一切从简。”   王政君自是连连应声,恳切道,“臣妾身为中宫,自然要首先为大汉考虑,这些虚华,臣妾不在意的。”   因先帝丧期未过,皇帝不得留宿后宫,陛下也只留在这里用过晚膳,交代几句,便就走了。   第二日,王政君乘皇后专属的八角凤凰鸾金轿,前往了椒房殿。   先帝喜爱奢华,所以椒房殿不用重新修葺已是华丽无比,宽敞的庭院,高高长长宝石镂刻的石阶,宽大的紫红色地毯,金光闪闪的朱红门楣,珍奇玉石的雕梁画栋。   其实奢华倒是其次,只椒房殿是历代皇后专属的宫殿,住在这里就意味,中宫皇后的地位。   王政君身穿皇后专属的九天于凤缕金绣宫装,头戴九天如意紫金凤冠,身上尽是金光闪闪,显出身为皇后的雍容华贵。   站在正殿高堂的主位,这个她一直仰望,甚至曾是服侍在侧的婢女,如今却成了这个位置的主人,心中百味杂陈。   身后,太府派来侍候的一干嬷子,侍女,内臣行正揖礼,高声唤道“皇后娘娘千岁!”   她恍然回神,怔怔的看着堂下,又扫视了一圈这座宫殿,皇后,她真的,终于成为了皇后!   香莲上前禀道,“娘娘,册封大典就在十日之后,时间仓促,皇上差人来道帝后吉服皆由娘娘定夺,太府少卿送来了式样,娘娘现在可去看看?如有不妥,也好让他们尽快整改。”   王政君微愣,随后苦笑,“你知道吗?太后当初被封为皇后时,先帝甚为欣喜,事事巨细,甚至于凤冠上的珠翠宝玉和皇后朝服上的纹路花样,都要亲自挑选,反复斟酌,先帝真的当太后是他的妻子,而如今陛下,却对这些事情不屑一顾,若是成为皇后的是那个女人,恐怕一切都不同了吧?”   “娘娘,您又何必钻这牛角尖呢?人生不能两全,太后当年可是熬过了两任皇后,受尽苦楚,进宫十年方才封为皇后,奴婢倒觉得相比于她老人家,您已经是很幸运的了。”   “是啊,幸运,一直以来,我唯一担得起的,怕就是这个两个字了吧?”   “娘娘,您还记得太后与您交代过的话吗?后宫荣宠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要看的长远,一心向前,如今您该考虑的是大皇子的未来,是让您的皇后之位经久不衰,而不是这些儿女情长啊。”   香莲一语点醒梦中人,王政君道,“你说的没错,陛下已然不会爱我,我又何必执着于此呢?只现在傅婕妤盛宠,却是我最大的对手,既然现在我成为皇后,”王政君嫣然一笑,“自然不能令皇上失望,后宫空虚,是时候该广纳妃嫔,充盈后宫了。”   初元元年三月,是万物复苏,欣欣向荣之际,也是当今皇后为汉元帝大选嫔妃之际。   对于皇后这个举措,皇上很是赞赏,连着来椒房殿的日子也多了起来,采选之事更是由皇后全权料理。   只因采选的女子众多,王政君也是忙得焦头烂额,这日,皇上来至椒房殿,见满屋子皆是画像,他随意拿起几幅,只见都是花容月貌的美人儿,当下笑道,“朕几日不来,怎么皇后的殿中多出这么多个美人儿来?”   王政君一边整理,一边抹汗,娇嗔道,“还不是采选的事情,这次参选的良家子众多,纵然是分为三轮,层层筛选,第二轮过后还是留下三百余人,臣妾也是懒得一个个去看,干脆找画师画了画像,这样也省去不少时间。还望陛下不要怪臣妾偷懒才好。”   “既然采选交由你去办,朕又岂会插手?再者,你的眼光朕信得过。这么多良家子,也是让你费心了。”   “臣妾闲着也是闲着,再说这些可不是普通的女子,以后都是要入宫为妃服侍陛下的,自然马虎不得。臣妾先挑选出容貌上乘的,再由陛下亲自挑选。”   两人正说话间,只见皇帝拿起一卷画像,细细揣摩起来,眉头越发紧锁,眼里却是掩不住的痴缠与迷恋。   王政君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那画上俨然是一副绝色美女图,女子嫣然一笑,颠倒众生。   “党潞县,左将军冯奉世之女,冯媛。”皇上幽幽的自喃道。   “长的果然标志,下面还写着她擅长胡琴与琵琶,看来还是位多才多艺的女子呢!”   皇帝不语,只细细的端详半晌,将字画放了回去。   王政君看着皇帝恋恋不舍的样子,轻笑道,“陛下既然对她有意,不如就不用经过第三轮,直接册封为妃吧?”   皇帝轻咳一声,道,“还是按照流程一步步来吧,免得落人口实,说朕亟不可待?”   陛下向来爱面子,而且皇帝也顾及爱使性子的傅婕妤,恐怕是不会开这个口的,反正都是囊中之物了,急一时缓一时都是不打紧的。   王政君笑道,“那就听陛下的,画上也许会有夸张之处,待三日后大选看看她的相貌,是否真如这画上所画,出尘绝艳。再做决定不迟。”   三日后。   上林苑的建章宫,是此次采选的最后一个流程,皇帝亲选的场所。   巳时,王政君便随皇帝来到了建章宫的前殿,而良家子们早就在辰时半刻在前殿台阶等候。   帝后由内堂直接步上正殿主位,然后召见良家子。与太子采选时相差无异,六人站成一排,一列一列依次而进。只因这次采选人数过多,便分成两组进行。   教习嬷嬷领着众人进来,看着婀娜多姿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们,王政君不禁感叹,时间真是如白马过隙,飞逝而过,她不禁想到几年前自己采选的时候,也是那般忐忑,雀跃。   教习嬷嬷领着众人站定后,良家子们便齐齐跪地,行正揖礼,同声一辞道,“拜见陛下,皇后。”   “平身,”身旁的陛下似有一点急切,低沉而醇厚的声音响彻宫殿。   “谢陛下,”良家子谢完礼后起身。从中分开退与正殿两侧,从第一列开始侧身出来接受挑选。   良家子们身上挂有腰牌,而皇帝案前摆有花名册,若看中哪个在她的名字后勾选便可。   这次良家子的相貌皆在上乘,看来画作并不是夸大,皇帝看起来心情也很不错,在第一组退下时,大约选了二十位左右。只是,并没有看到那位冯姑娘。王政君当时将她的画像放在第一位,想必不会有差。   第二轮大约百人,盈盈进来后,一眼望去,一样的发饰与服饰,还是很难一眼便瞧见冯媛。   几年下来,陛下早已是沉稳内敛,只是这时仍显露出几分忐忑,似是在等待佳人。   王政君抿唇一笑,别过头,定定的看向堂下。   这一眼,她看到了站在队列中间,如一朵淡菊般清雅,明媚的女子。   王政君有些好奇的去瞧身旁的陛下,他似乎也看到了,坚毅的侧脸都显出了几分难耐的欢喜来。   这次皇帝选的很快,在冯媛前几排的女子都只是淡淡的看一眼,便命其退下,王政君也不禁有些惊愕。她已经好几年没有看到陛下这样□□裸难掩对一个女人喜爱的眼神。   近几年对傅婕妤,皇上虽也是宠爱有加,只不像过去几年,日日相见,情意浓浓。   终于到了冯媛所在的队列,美人莲步走到殿中,面朝主位,微微抬头。   饶是在宫中多年,对绝色美女见怪不怪的王政君也是微微一怔。堂下的冯媛面容精致,皮肤细腻,犹如凝脂,□□的鼻尖,薄薄的嘴唇,还有那双极具魅惑的狭长凤眼,妖艳间犹带着几分清纯可人,一瞥一笑都深深的勾人心魄。   王政君转而看向身旁的男人,但见他一双深邃如墨的眼眸紧紧的盯在堂下的冯媛身上,直勾勾的旁若无人,只不知为何,他没有动手勾选,只怔愣在那里。   陛下虽也是不拘小节,光明磊落的风流公子,只在面对心爱的女子时也有些唐突无措,一时不知该怎么做。王政君在心中轻轻的叹气,随后朗声道,“左将军执金吾冯奉世之女,冯媛,封为长使。”   初进宫的新妃都是先封为第九等爵长使。   冯媛明显一愣,显然是对皇后的突然开口有些措手不及,但随后便恢复常态,跪地叩首,“谢皇后娘娘。”      ☆、第十三章 美人冯媛   皇帝此时才转头看向王政君,眼中是淡淡的无奈与对她的赞许。王政君回以微笑,并不多言。   良家子在采选过后仍是先住于大选时的曲风阁,待皇后与皇帝商议过各妃的住处,再行搬到未央宫。   因长使位阶低下,并没有独住一宫的资格,彼时搬到未央宫便是四人同住一院。搬到未央宫的第二日,新妃需到椒房殿觐见皇后与诸位夫人。   此次皇上选了二十七人,当然多数都是在第一轮选的,在见到冯媛之后皇帝有些魂不守舍,再见到其他的美姬时仿佛一下子变得了无兴趣。   椒房殿甚为宽敞,容下这二十七人绰绰有余,诸位夫人依各自身份坐在不同的位置,而新妃则立于殿中,听候皇后教导。   众人行过礼后,王政君肃穆道,“既然被陛下召选入宫,以后便就是自家姐妹了,万望新妃相互扶持与照顾,和睦相处,谨遵宫规礼仪,切勿一味争宠,事事以陛下为先,恭敬孝顺太后,早日为汉室诞下皇嗣才是正道。本宫不希望出现魅惑圣上,祸乱宫闱之人,若是目无后宫戒律之人,本宫绝不姑息,定严惩不贷!”   “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王政君点了点头,方才缓了脸色道,“太后一向爱清净,往后每月初一与本宫前去长秋宫觐见她老人家,来本宫这里,便是每五日一次,可谨记?”   众人又皆答,“谨记。”   “嗯,”王政君和缓着脸色看向坐在两旁的嫔妃道,“你们可有什么与新妃们交代的吗?”   两旁的嫔妃也都是宫里的老人,加上王政君一向宽厚仁慈,是以,她们在皇后面前也没什么顾忌,林美人叹口气道,“唉,咱们这些人老珠黄的哪及得上人家这细皮嫩肉,楚楚动人。听闻皇上昨日便耐不住派李公公用龙辇从上林苑接了位美人儿来,以后啊,怕是再没我们的立足之地了。”   她说着看向亭亭玉立的众位新妃,巧笑道,“不知是哪位妹妹啊,怎样的千娇百媚让皇上一日都等不得了,站出来让我们好好瞧瞧?”   林美人一向心直胆大又口无遮拦,王政君看向站在殿中一脸惶恐的冯媛,但见她手足无措,满是羞怯,便打圆场,笑道,“好了,她们刚进宫,脸皮薄,你就别拿她们取笑了,左右已经是皇上的妃子了,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干系?”   “哼,”林美人冷哼,“皇后娘娘都护着她们了,我还能说什么呢?不过,来日方长,这宫里可是有热闹看了。”   王政君不再理她,但瞥到坐在侧位的傅婕妤时,有些怔愣,只见她绝美的脸上紧咬红唇,此时满是愤恨,傅芸一向不喜形于色,清雅高贵,能毫无遮掩露出这样的神情,着实令她大跌眼镜。   不知为何,她心中突然有了一丝痛快,这么多年一直看着她与陛下肆无忌惮的你侬我侬,她心中难免不舒服,如今有了新人,也让她尝尝这被冷落的滋味。   与王政君所想不差,皇上已经一个月连续的召冯媛侍寝,后宫里哀声怨道暂且不提,后宫专宠终究不是好事。   依照礼制,皇帝需每五日到椒房殿用膳安寝,只王政君在大选过后着了风寒,一直卧床不起,皇帝几次前来只是看望她片刻就走,只这次王政君刚刚好了些,便得到昭令,皇帝今日留宿椒房殿。   用过晚膳,两人坐在软塌上闲话,王政君先道,“臣妾着了风寒,虽然连续一月卧病在床,只也知外面的天翻地覆,那些旧人便罢了,左右陛下原先宠爱傅婕妤也是肆无忌惮的,如今换了一个人罢了,可新妃们进宫来无非是想博得盛宠,如今却是难得见陛下一面,要不是臣妾卧病,不见外人,怕这椒房殿的门槛都要被她们踏破了。陛下也要为她们考虑,雨露均沾才是啊。”   “早知如此,朕真不该选她们进宫,多生事端不说,也劳烦了皇后。”   王政君见皇帝一脸的不悦,有些不解道,“陛下这是怎么了?臣妾不过牢骚几句,陛下不必生这么大的气吧?”   皇帝却微微一怔,转而握住王政君有些冰冷的小手,笑道,“与你无干,是朕当初唐突,劳累了你,也委屈了傅良人。”   “傅良人怎么了?”   “皇后不知,朕知你一向通情达理,甚懂朕的心思。只是,后宫却不是人人如你这样,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极,冯良人得朕宠爱,难免受到别人的冷眼与怨怼,朕心甚是不忍。”   “傅良人也是懂事的,几次来臣妾这里,只为侍疾,臣妾哪能劳烦她呢?”   “皇后真是与朕同心,朕想着媛儿这般善良贤惠,又得人心,一个良人怕是委屈她的。”   王政君一惊,“陛下,冯良人进宫才一个月封了良人已经是破例了,如果再行晋封,恐怕后宫诸人皆不服气,更是不宁啊。”   皇帝不为所动,“朕知道这样不合礼制,只是良人终究没有入住主殿的资格,只这样朕每次召她入宣室殿费时费力不说,若她有一宫主殿,过得也清净舒坦些。”   “一宫主殿,需要美人之上,她一个刚刚进宫的新人与那些陪侍陛下多年的嫔妃平起平坐,怕是不妥吧?”   王政君神情肃然,皇帝心知她不会动容,只忖度道,“骜儿三岁了,又是朕唯一的皇子,近来大臣们上奏,早些立储有力国之根本,朕也正有此意。”   皇帝竟然拿刘骜太子之位来换一个嫔妃的美人之位?王政君惊愕之余又是无奈,刘骜,他唯一的儿子,她所有的指望,与他相比,一个美人又算的了什么呢?   王政君苦笑,“陛下为了冯良人真是煞费苦心,如此,臣妾还能再说什么呢?”   入夜,皇帝留宿椒房殿,红纱帷幔,十指相扣,缱绻纠缠,可是两颗心却离得越来越远…   曾已何时,她开始厌恶和逃避这样的亲热,可即使厌恶,也不得不从,他是皇帝,就算她是皇后,也不过是他手中一个可以随意操纵的棋子罢了。   因得皇后的允许,皇帝的册封更加名正言顺,大肆铺张,冯媛的瑶台布置的听闻奢靡富丽,有如仙宫,赏赐更是不计其数。   与之同时的便是前朝昭告天下的册封太子昭令。   王政君固然心酸,可到底她还有刘骜,与后宫只能望而叹之,怕是老死宫中的诸妃来说,她是不是已经好很多了?   经此一事后,王政君更是一心扑在刘骜身上,刘骜不过三岁,而皇帝正值盛年,以后诸多变故,并不算安枕无忧,她如今要做的便是稳固刘骜的太子之位。   照例到长秋宫拜见太后的这日,因着太后的特意吩咐,王政君带上了刘骜,彼时敬武长公主与富平侯张临的独子张放亦在此。   富平候张临因痨病在今年二月去世,敬武公主随后改嫁临平侯赵钦为妻,而张放则留在了富平候府。敬武长公主再嫁他人为妻,只听宫中闲闻,公主一心求子,却求而不得,哪还顾得上旧夫的儿子。   只太后对这个唯一的外孙极为疼爱,经常召富平候府将张放接进宫,只这次,却是王政君第一次见到与刘骜同岁,粉雕玉琢的张放。   两个小家伙也是极其投缘,很快便玩到一块儿去了。   太后近几年因先帝的去世与敬武公主再嫁的连波打击,也是尽显沧桑愁容,彼时见到儿孙合欢,才显露出喜悦的神色来,叹道。“放儿这孩子甚是可怜,自张临死后,瑾儿再嫁。他好像一下子懂事了似的,小小年纪就这般沉默寡言,哀家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能让他不哭不闹的留在长秋宫,现下倒是能与骜儿玩到一块儿去。”   王政君笑道,“小孩子嘛,总是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咱们大人哪能懂他们的心思?”   太后满脸慈爱之色,“也是,以后你多带骜儿来这里,看两人玩的多好。哀家看着骜儿最近瘦了些,功课虽然重要,只身体是最重要的,骜儿才四岁,不能逼的太紧。”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唉,哀家知道,皇帝这两年也是做的过分了,着实伤了你的心,你一心扑在骜儿的社稷大业上也情有可原,只是凡事想开些,这个皇后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换做谁都不一定比你尽心。”   “母后赞誉了,儿臣愧不敢当。”   她的确愧不敢当,她不是在隐忍,而是已然放开,放开对皇上的执念,如今一心为了她的儿子,一切的付出她都甘之若饴。   从长秋宫里出来,命刘骜随之回宫,难得一见的是,一向甚是听话的刘骜突然倔强起来,绷着小脸,道,“皇祖母说了,要我多陪陪张放,张放现在不开心,儿臣还不能走!”   王政君无奈,不过倒也不以为然,只以为刘骜难得交了一个兴趣相投的朋友,一时贪玩罢了。      ☆、第十四章 傅芸复宠   刘骜除了灵公主一个妹妹外,没有兄弟姐妹,又因为身份尊贵,身边的人多对他阿谀奉承,很少有真心的玩伴,已至他小小年纪经常一副冰冷孤傲的样子。   王政君远远的看着两个小孩子打闹成一团的样子,不觉嘴角微弯,轻轻的叹了口气。   离八月十五中秋节不剩几日,王政君因忙着准备家宴各项事宜,也懒得去管刘骜。   只听香莲禀报,“娘娘,听闻这次的家宴,傅婕妤与冯美人都准备了节目呢!”   王政君微感诧异,“哦?可知准备了什么节目?”   “傅婕妤准备了一只舞,而冯美人则是演奏胡琴。”   王政君皱眉,“本宫怎么不知傅芸还会跳舞呢?”   香莲撇嘴,“娘娘近日为太子找太府忙得焦头烂额,奴婢便没有禀报,傅婕妤老早就开始请乐馆的师傅教习吟歌跳舞,本来咱们以为她只是无聊打发时间,原是想着在中秋宴上大放光彩,勾引陛下呢!”   王政君无奈叹气,“她终究是不甘心。这一年,陛下去她那里的次数寥寥可数,以她的性子定然是按耐不住的,现在想出这个法子倒也在意料之中,只是,众人皆知冯媛是跳舞的高手,傅芸只学了这么长时间,本宫倒是好奇,她能折腾出什么样的花样儿来。”   香莲不置可否,“娘娘,冯美人的舞都是在家中所习,如何能与宫中舞者相比呢?咱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好不容易整垮了傅婕妤,不能让她再东山再起啊!”   “那你说,有什么好办法,能不让她在陛下面前献舞?”王政君打趣。   香莲一脸认真,拧着小脸思索道,“不如弄坏她的衣裳,亦或是下点药让她在那日没办法站于与人前?”   王政君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纵然你这些办法都可行,她那日无法在陛下面前献舞,以后就不会去蛊惑陛下了吗?你这办法终究是治病不治本!”   香莲叹气,困惑道,“那怎么办?除非令她永远无法站起来?”   “好了,真是越说越离谱,”王政君敛了神色道,“别想这些歪门邪道的了,傅婕妤以前是给咱们受过不少气,只皇帝是九五之尊,三宫六院实是正常,如今冯美人羽翼未丰,所以对咱们来说算不得威胁,以后她位分渐高,再生下皇子,只会是另一个傅芸,所以让她们两蚌相争,我们坐山观虎斗,见机行事,坐收渔翁之利。”   香莲恍然大悟,道,“娘娘圣明,是奴婢愚钝了。”   八月,石榴花绽放的季节,玉琼苑内,石榴饱满,殷红的花朵点缀着苍凉寂寥的秋。   就有一场好戏看了,只是,得宠,失宠,亦或是争宠,都不过是围着那个男人,她的荣辱,亦是。想至此,王政君不禁心生悲凉。进了这座深宫,命运大抵如此。   月明星稀,雾气笼罩。   永延殿的敞院里,美艳绝伦的女子着一身七彩水袖羽裙,摇摇生曳,妩媚多姿。在月光下盈盈起舞,如九天玄女,令人惊叹。   一支舞做罢,她颓然立在当院。   “夫人跳的真好!比天宫的仙女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贴身侍婢冬梅在旁边拍手叫好。   傅芸脸上潮红未去,一双眸子黑漆漆的,如黑曜石般转动。   “跳的好有什么用?也没有人会看!”   冬梅斟酌着傅芸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开口,“只是陛下无缘得见,若是见到了定是心醉着迷!”   “会吗?”傅芸一向自恃清高,目中无人,此时竟显出挫败来。   “肯定会的!”冬梅连连点头,劝道,“夫人连月来的辛苦奴婢看在眼里,想必陛下也会为夫人的痴情感动。”   “痴情?感动?”傅芸冷笑,“宫中哪有什么真情与感动,不过是以色示人罢了。没有了美貌拴住男人的心,哪怕你再爱他,他都是看不见的。”   冬梅抿唇,忖度道,“夫人的容貌在冯美人之上,陛下只不过是图一时新鲜罢了。”   从婢女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傅芸狭长的凤眼如刀般寒光蹦现,一双玉手攥得死紧。想起以往她的一切盛宠,如今又尽归那个女人,不禁愤恨。   “冯媛,我不会让她得意太久的!”   中秋宴会在未央宫的前殿举行,彼时众臣朝贺,佳肴美酒,九乐演奏,歌舞升平。   王政君身穿明黄色缕金绣凤的朝服,与皇帝明黄色龙袍相得益彰,头上戴百鸟朝凤珍珠玉冠,身上珠缀宝玉,珍奇玉饰更是不计其数,显出母仪天下的尊贵凤仪来。   她站在皇帝的左侧,右侧则是太后,缓缓进去宽敞明亮的前殿,接受众人参拜。   坐上主位,皇帝照例持金盏贺词一番,随后歌舞表演才正式开始。   王政君下意识的去瞥嫔妃所在的位置,但见冯媛一声耦合色纱裙明艳照人,端坐于堂,而傅婕妤的位置却是空空如也。   她在之前打听过,傅芸的舞蹈排在第三位,彼时正是众人退去忐忑拘束,兴致高昂之时,她在那时献舞,着实也是思量一番,用心良苦的。   而众人只知傅婕妤献舞,却不知在第几个,于是在歌舞表演开始后的第三个表演,身着彩色羽衣,蒙着白纱的女子从巨大的闭合莲花里,随着莲花缓缓而开,她如一只晶莹的蝴蝶,缓缓而出。   着一身薄纱的七彩留仙裙,舞姿轻盈、飘逸、柔美,似空中浮云,又似晴蜒点水,令人望而生叹。   众人赞叹不绝,议论纷纷之时,她的面纱悄然滑落,露出那张绝美又透着清冷的面庞。   众人见是傅婕妤皆是呼吸一滞,不敢再肆意妄言,王政君此前已料到,傅婕妤这次肯定是费尽心思,只看到这样绝美的表演与她娴熟飘扬的舞姿,还是颇感意外。   她不由得看向身旁的陛下,只见他冕冠下的侧脸坚毅俊朗,一双幽深的眼眸带着惊喜与微不可查的迷恋。   一舞作罢,傅婕妤揭去面纱,盈盈上前,在万众瞩目之下,柔声道,“臣妾舞拙,让陛下太后见笑了。”   皇帝轻咳一声,沉声道,“朕竟不知芸儿还有这等才艺,真是令朕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多谢陛下谬赞。”   “傅婕妤真是用心良苦了,今日的舞蹈美艳绝伦,令人眼前一亮。”   开口的是王政君,“傅妹妹的心意陛下与本宫都知晓了,快入座吧。”   “是。”   傅芸微躬了躬身,连行礼都是那样身态优美,皇帝的一双眼几乎就没离开过殿下的美人儿,随着她的入座,而飘然落到婕妤的位置之上。   整场表演,最淡定的莫过于的太后了,在宫中几十年,她已对这些费尽心机的搔首弄姿见怪不怪,只在众人还未缓过神来时,朗声开口,“继续吧。”   “是。”应答的是太府,负责这场宴会的李少卿。   歌舞奏乐重新开始。纵然其后的舞蹈一样是精彩无比,哪比得上傅婕妤众星捧月,存心魅惑呢?而少了那份故意勾人的媚态,这些舞蹈排在傅婕妤之后就显得索然无味了。   唯一让众人还有些期待的便是冯美人的胡琴演奏。   只冯媛也没想到傅婕妤会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献出这等大胆诱人的舞蹈。原本她还想在陛下面前施展高超的才艺,这时心里也有些没底了。   冯媛纵然是演奏胡琴的高手,堂下的她,手若柔夷,轻抚琴弦,若没有傅婕妤的舞蹈在前,肯定会是众人的焦点。   此时,她窄腰紧束,露出不盈一握的腰身,绝美精致的面庞,纤细优雅的玉颈,细细看去都是那样摄人魂魄。   水样明亮透彻的眼眸不时满含情意的望向主位上的陛下。只是不巧,皇帝的眼神却不时的飘向婕妤的位置,令她不禁心中颤抖,愤恨难消。   一场宴会是各怀心思,风起云涌。   宴会直至深夜方才结束,王政君心下疲乏,加上多吃了几杯酒,这时坐在八角云萝伞顶斗鸾,支在把手上,便起了些困倦的睡意。   香莲随侍在旁,身后仓促跑来一位小丫头,在香莲耳边耳语几句。香莲一怔,随后道,“知道了。”   命小丫头退下,香莲紧跟两步,步到王政君身侧,小声道,“娘娘,陛下去了永延殿。”   永延殿,傅婕妤的居所。   王政君轻笑一声,掀开凤眼,“不是意料之中吗?陛下永远这样让人轻易猜透他的心思。真是耐不住性子。”   香莲道,“这次冯美人可是气炸了,宴会上被傅婕妤大抢了风头不说,陛下这样急不可耐的去了永延殿,不是在打她的脸吗?”   “宫中一向如此,祸福相依,此起彼伏,美女更是层出不穷,没有女子的宠爱是能持续一辈子的,她要做的是令自己在皇上的心里永远存有位置,而不是妄想专宠。她的才能心机不在傅婕妤之下,本宫信她,会保住她的盛宠的。”      ☆、第十五章 风起云涌   后宫风起云涌,前朝一样不安生,王政君虽身为皇后,只也是后宫中人,不便过问朝政,只在皇帝因萧尚书狱中自缢而几日萎靡不振,寝食难安。王政君方才请了旨,前往宣室殿探望皇帝。   香莲不明白皇后为何要在此时往枪口上撞,只道,“娘娘,你真的要去宣室殿吗?陛下几日来都是闭门不见,您又何必去自讨苦吃呢?”   王政君却是另一番心思,“本宫身为皇后,前朝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况且陛下一向尊重萧太傅,情深义重,如今他含恨而死,陛下引咎自身,难以开怀。再这样下去,若龙体有恙,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可是娘娘,这毕竟是前朝的事,您打算如何劝解?陛下会听您的吗?”   她这个皇后何以能坐得这般稳?还不是在皇帝苦恼烦闷能够出谋划策,劝解几分,如今又怎能视而不见呢?   “不管怎样,本宫都要尽力一试。”   王政君到了宣室殿,不出意外的被挡在了门外,皇帝身边的李疍歉声道,“皇后娘娘,陛下心情不振,说了不见任何人,连丞相与大司马都是不见,娘娘还是回去吧。”   王政君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道,“李总管,皇上若是不见我,我就在这里等到他见为止,为陛下龙体着想,还请李总管再去通报一声。”   王政君贵为皇后对他这样低声下气,令李疍着实受宠若惊,连连躬身道,“娘娘折煞奴婢了,奴婢再去禀报就是。”   李疍进去殿中,皇帝还是那般俯于案前,颓败不减,李疍柔着声音上前道,“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皇帝嘶哑着低声道,“朕说了,谁都不见。”   李疍斟酌着开口,“皇后娘娘说,陛下若不见她,她便候在殿外,直到皇上肯见她为止。”   皇帝方才从埋入臂弯中,抬起头来,只这一眼,李疍也着实有些担忧,眼前这个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的男人那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陛下?   “唉,”皇帝深深的叹了口气,“罢了,让她进来吧。”   皇帝方才想起那个许久没有注意过的皇后,这个时候他想要倾诉,想要纾解心中伤痛,前朝一味劝谏亦或是奉承符合,恐怕一向温柔又聪明的皇后也是他此刻最想见的人吧。   王政君得令只身进入殿中,殿内帷幔飞扬,却是有一种苍凉悲怆的感觉。   昏暗中,陛下静静坐在龙案之后,几日不见,皇帝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颓败。   “参见陛下。”   “皇后所为何事?”皇帝低哑着声音道。   “劝解陛下。”   皇帝冷笑一声,自嘲道,“连一向不问政事的母后都对朕严加责骂,说朕无先帝良才,听信谗言,逼忠臣自缢。你又何必来劝解朕呢?是不是如外界那些朝臣一样,表面上阿谀奉承,心里却暗骂皇帝昏庸?”   王政君心里一动,面上不为所动道,“萧尚书的死,不是陛下的错。”   陛下声音黯然无神,“是朕步步紧逼,太傅不得已以死明志,怎么不是朕的过错?”   “臣妾虽不懂前朝政事,只知宦臣尽献谗言,得陛下之令出言污蔑辱骂太傅,太傅性格刚直,不愿入狱,方才自尽。陛下本意也没有想要害死萧太傅的不是吗?”   “朕自然不想,你也以为是弘恭石显他们的错?可若没有朕的旨意,他们也不会请命前去。”   王政君咬唇思索,半晌轻声劝道,“陛下扪心自问,若是没有他们的挑拨,陛下会不会治萧太傅的罪?萧太傅建议改革,首当其冲便是不用宦官。岂不是正好挡了他们的道?”   “你说的没错,也的确是朕听信谗言,重用宦臣所致。”   皇帝想到第一次太傅入狱,便是因不懂“谒者招致廷尉”是官场下狱的政治术语,当时便是弘恭在自己耳边劝谏,只说太傅如何不恭不敬,应以处罚,却误将他下狱,之后明白过来,他立刻就将萧望之释放,但为时已晚,萧太傅怒不可遏,以此几次上书质问,因是对皇帝的大不敬。方才惹出这等事端。想至此,皇帝不觉悔不当初。   “陛下,臣妾有一言,不知陛下可否解惑?”王政君斟酌着陛下脸色,知他心中已将自己的罪过迁怒于宦臣,说话便大胆了几分。   “但说无妨。”   “陛下为何重用弘恭石显这等宦官?培养宦臣势力呢?”   皇帝一怔,随后皱眉看向王政君,但还是叹了口气,轻声道,“朕犹记得先帝时期,霍家摄政,皇权式微,父皇终灭霍家才震天下,朕本以为宦臣无子无后,难以结党营私,只不想…”   “不想宦臣也会以私谋利,拉拢儒臣,内外呼应,结成‘外党’?”王政君脱口而出。   “朕现在明白也是为时已晚了,”皇帝垂眸,掩住眼中深深的悲痛,“萧太傅自朕为太子时,便悉心教导,又受父皇临终托孤,十多年的扶持之恩,如今他再回不来了,是朕一时大意。”   “陛下,萧太傅有此下场也不能全怪别人。陛下乃天子,哪有任过之理?太傅一味想为自己的冤狱讨回公道,陛下也不过是寻常人,难免犯错。太傅得理不饶人,甚至上书质问谴责陛下,未免不敬。陛下命其入狱思过也是情理之中。是萧太傅刚愎自用,性情倔强,才造成今天这个后果。”   “真的吗?”多日来,皇帝一直以为全是自己的过错,而王政君此番言论一是撇清了他的责任,而是让他认清宦臣的推波助澜,从中作梗,一时心里如落下大石般,轻松了许多。   “自然,”王政君走到龙案后,温柔看着皇帝的眼眸,“陛下若还有心结,就发泄出来,这件事已然是过去事,陛下别再往心里去了。”   皇帝轻轻揽过王政君,靠在他的怀里,闻着她清香而让人舒心的气息。方才“嘤”的一声止不住哭出声来,王政君轻柔的抚摸着他的发顶,心知,陛下已然放下,而自己,又打赢了一仗。   因王政君劝谏,皇帝才慢慢好转,连着好几日来后宫,只至椒房殿。   一时皇后专宠,帝后和谐的消息又是传遍前朝与后宫,这日,王政君伺候皇帝上早朝。   皇帝前脚刚走,她后脚便在这渐渐迷失的欢喜幸福中得来一个晴天霹雳,傅芸怀孕了。   心思百转千回,最终只淡淡的应了一句,“本宫知道了。”   彼时已是春暖花开,欣欣向荣。十个月后,在冬至的这一日,白雪皑皑,漫天雪花将未央宫染成一片白色。傅芸在永延殿产下二皇子。皇上赐名“康”字。   在傅婕妤产下刘康后几日,皇帝与王政君商议,道傅芸是皇室唯一一位产下两位皇嗣的妃嫔,为皇室开枝散叶,于社稷有功,特在婕妤之上新设昭仪一位,视丞相,爵比诸侯王。取“昭其仪”之意,封傅芸为昭仪。王政君苦笑无奈,却只能应下。   一时间,傅昭仪风头无限。   永光二年,冬令。   皇帝兴起,亲至上林苑长杨宫校猎,后宫妃嫱,文武百官,一律从行。   既至猎场,皇帝在场外高坐,其后是王政君为首,左有傅昭仪,右有冯美人,此还有六宫美人,文武百官。   文官远远站立,武官多去猎射,捕得许多飞禽走兽,俱至御前报功。皇帝大悦,传谕嘉奖。   到了午后,皇帝还是余兴未尽,便提议至虎圈前面,观看兽斗。虎圈内有各种野兽,有黑色横纹的大虎,黄褐色的豹子还有黑色的野熊,数不胜数,各种野兽,凶猛又狰狞。   王政君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野兽,心生恐惧,便禀了陛下,命人将座椅抬到远处些,只傅昭仪与冯美人等众位妃嫔还是兴致盎然,随侍陛下左右。   负责管理野兽的官员应陛下要求,将各类野兽放出,令其两相争斗,决出胜负。   首先放出的黄色的大虎与豹子,虎有百兽之皇之称,身形与力量都在以轻盈为主的豹子之上,黄虎凶猛无比,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将豹子撕咬在地,于是获胜,后将黑熊放出。   黑熊身形巨大,爪牙杂沓。一出牢笼,立即是仰天咆哮,跃跃欲试。只将坐在高处的王政君都吓得一跳。   两只凶兽立即嘶哑在一起,一时难分胜负,只过去一炷□□夫,黑箱体型庞大又凶猛异样,尖爪利牙将黄虎按倒在地。黄虎败下阵来,被黑熊撕咬的皮开肉绽,痛苦嘶鸣。   陛下与众妃众臣皆拍手叫好,黑熊更是威风凛凛,傲视一切般仰天嘶吼,一双铜铃般的大圆眼忽的看向正在欢呼叫好的众人方向。      ☆、第十六章 什么游戏   众人还未缓过神来,只见庞然大物朝这边而来,御座前面有栅栏围住,那黑熊便把前两爪攀住槛上,意欲耸身跳入。   御座旁边的妃嫔皆惊呼起身,向后逃窜,王政君大惊,顿时站起身来向御座看去,只见皇帝身旁的嫔妃皆四处逃窜,傅昭仪飞动金莲,乱曳翠裾,半倾半跌的跑往他处。只冯媛却不慌不忙,反且站起身来,张开双臂,立在陛下身前。   皇帝惊慌喊道,“媛儿,你做什么?!”   冯媛却不为所动,面不改色,镇定而倔强。王政君在惊讶过后,也知这熊是万万不会跳上来的,御驾身后的御林军早已上前,护在陛下身后,自上而下用尖刀利刃将那只熊刺死。   她急忙挑起裙摆,向台阶下而去。   王政君跑到陛下面前,只见陛下将冯媛牢牢搂入怀中,一脸疼惜,眼里哪还容得下旁人?   冯媛这时才如惊慌失措的鸟儿一般盈盈靠在陛下怀中瑟瑟发抖。   “为什么这么傻?”   皇帝轻揉着她的发丝,柔声哄道。   “臣妾看到那黑熊直扑陛下而来,心里只有陛下的安危,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傅昭仪可能在逃窜出去后也想通了这件事,黑熊不会上来,纵然是爬了上来,也早就被皇上身边的御林军杀死了。   她连忙整理凌乱的发丝与衣衫跑将回去,只花容失色,惊慌未定的回来,却看到了这柔情蜜意的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后,渐渐平静下来,心里暗骂自己蠢笨,又被这小骚蹄子钻了空子。眼中愤恨与悔恨难平。   王政君静静的看着,有如一个局外人。   这场惊险的闹剧,最终以皇帝心生怜惜,以冯美人护驾有功封为婕妤了事。   从宣室殿里出来,香莲一脸忿忿不平,“娘娘,您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陛下的要求,就因为这点小事,连跳两级封为二十等爵,婕妤?”   王政君冷笑道,“这哪是小事,挡驾御前,乃是护驾有功。圣心大悦,没封个昭仪,与傅昭仪平级就不错了!”   香莲更是气恼,“傅昭仪那是连生两子换来的,冯婕妤没有子嗣如何能做到婕妤的位置?”   “陛下正是情深意切之时,这个时候我就算反对也是无用,反而惹得皇上厌烦。”   香莲冷哼一声,不屑道,“冯婕妤可真有心机,瞧她那大义凛然的样子,还不是做给陛下看的?那黑熊根本不会跳上来,纵然费力爬了上来,皇上身边的御林军是干什么使的,定是早就将黑熊杀死了,冯婕妤不过是多此一举,做做样子罢了。”   王政君却是自嘲般的叹了口气,“可是那些嫔妃连同本宫不都是吓傻了吗?若是本宫坐在前头,难保不会也惊慌失措的逃命去,哪还有时间去筹谋这些心思?说到底,还是人家有本事,段数高。”   香莲这次没有再反驳,点头附和道,“冯婕妤的确心思深沉,这次又令人大开了眼界!这几年,因傅昭仪生了二皇子,陛下宠爱有加,冯婕妤的盛宠已经大不如前了,如今可真是一举得胜,扬眉吐气了!”   “她们两个这些年好像较上劲了似的,谁也不让谁,宠爱也是平分秋色,难得后宫这么多温柔可人的美人儿,陛下却是不屑一顾。不过这样也好,冯媛没有子嗣,她得宠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坏事。”   只这件事过去不到两个月,王政君在椒房殿于每月的后宫用度忙得焦头烂额,却从冬雪慌慌张张的禀报中,得知冯婕妤有喜是消息。   有如晴天霹雳正中眉心,六年了,冯媛进宫六年没有子嗣,她还以为她真的不会怀上陛下的孩子,不会成为她的威胁,如今…   王政君的手紧紧的握住又松开,心里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最终她舒了口气,低声道,“知道了,下去吧。”   香莲伺候在旁,也不觉心中烦闷,只不知该怎么去劝皇后娘娘,就潸潸的随侍在旁。   王政君颓然的闭了闭眼,又费力的睁开,“去看看太子吧。”   刘骜刚满十岁,彼时正住在他的父皇曾经所在的上林苑思贤苑与博望苑。   王政君淡色如常坐上皇后金銮,前往上林苑。她一直如此,只要心中烦闷,亦或是有什么难以纾解的事,便会寄托希望般的去看望刘骜。   是的,刘骜,她的儿子,她所有的希望,她所寄托的将来都在他身上。除了这个提心吊胆的皇后之位,没有爱情,也没有宠爱,只有能让她终身依靠的亲生骨肉。   太子招待宾客,处理政务在博望苑,起居则在思贤苑,而太子年幼,自然是用不到博望苑的。   王政君直奔思贤苑而去,思贤苑的掌事宫女是一个十七八岁叫阿华的俊俏丫头,阿华恭敬的行了礼,王政君道,“太子可在宫里?”   “太子不在思贤苑。”小丫头躬身道。   王政君脚步一顿,回头望去,“不在?那在何处?是不是又贪玩去了?”   阿华紧忙道,“不是,太子殿下在博望苑呢!”   “博望苑?”王政君皱眉不解,“他去那里做什么?现下也不用他处理政事。”   “太子道博望苑宽敞,玩起来不受拘束,所以有时便会去那里的。”   王政君点了点头,对阿华的话并没放在心上,小孩子贪玩也是天性,嘴上只道,“这孩子,又贪玩,太傅布置的功课可有认真完成?”   “太子殿下一直都是谨遵太傅的教导,认真学习功课,只在闲暇的时候才去玩的。”阿华自然是向着自家主子的。   王政君嗯了一声,淡声吩咐道,“去博望远。”   博望苑比之思贤苑的确辽阔许多,前殿的殿堂更是宽敞明亮。   王政君走到博望苑,却见大门敞开,两边连个把守的侍卫都没有。   她皱眉,踏入殿门,里面空荡荡的,同样空空如也,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她正欲开口责问。只见从左边的帷幔后带着清脆的笑声,跑过来一个精致又熟悉的小男孩。   小男孩只顾着向后看,并没有注意到王政君的来临,当下撞了个满怀。   小男孩惊呼一声,差点摔倒,只被王政君眼疾手快的扶住。她蹙眉看着小男孩,不解道,“放儿,你怎么在这里?!”   小男孩正是敬武公主独子,太后的外孙张放,此时他一脸惊慌失措,瞪大水灵灵的大眼睛,半晌才回过神来,低下头去,小声道,“参见皇后娘娘。”   看着张放惊慌失措的样子,王政君也不便责问什么,当下一大一小站在那里,气氛莫名的窘迫起来。   王政君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从刚才的方向又跑出一个小男孩,眼上蒙着纱布,一边摸索着向前跑,嘴里还嚷嚷着,“张放,你在哪啊?不许藏在犄角旮旯,那样本殿下可是找不到的!”   这次王政君是整好以待,一脸阴沉的看着自家儿子,跌跌撞撞的扑将上来,一把搂住她的腰,“嘻嘻,抓到了,张放,我抓到你了!”   只是被搂住的人半晌无语,刘骜这时也感受到这身躯明显就不是张放那副瘦小的身板,当下一把揭开纱布,待看清眼前之人,又是吓得一个激灵。   结结巴巴道,“母…母…母后?”   王政君一脸严肃,看着儿子质问道,“怎么回事?放儿怎么会在这里?你们又究竟在玩什么游戏?”   刘骜一向是个大胆的,这时缓过神后也再不怕深深的疼爱着自己的母后,张口便道   “就是母后看到的这样啊,我们在玩捉迷藏!张放是我求皇祖母,将他接到这里的!”   王政君又是叹气,又是无奈,她这个儿子跟张放一向要好,却是要好的太过头了吧。   “放儿,你是何时进宫的?”   王政君显然是不信刘骜的话,转而柔声去问仍是惊魂未定,眨巴着大眼睛怔怔望着地面的张放。   张放怯怯的抬头王政君,半晌嘟着红嘟嘟的小嘴,应道,“回皇后娘娘,昨日进宫的,便一直陪在皇祖母身边,今日太子差人将放儿从皇祖母那里接了来。”   王政君才放下心,又对刘骜道,“你纵然是太子,也不能为所欲为,行事要多加注意,这样关起大门,也不让内侍陪着,万一出了事什么办?”   “母后,他们在只会一味的叮嘱小心啦,不可啊,甚是烦躁,怎么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自由自在。”   “胡说!”王政君斥道,“你是太子,凡事不能掉以轻心,你若是再这样任性妄为,母后便不让张放再来你宫里了!”   刘骜一听,立马苦了小脸,连声应道,“是,母后,儿臣谨记,以后再不敢了,您可千万别赶张放走。”      ☆、第十七章 小媳妇儿   建昭二年,富平候府。   门侍慌慌张张跑进来,直向后院而去,见到清朗俊雅的少年总算是松了口气,上去禀道,“少爷,太子殿下来了。”   “不见。”少年轻薄有形的嘴唇轻轻开启。   “额,这…”门侍犹豫了一下,虽然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只自家少爷与太子这样的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倒也稀松平常。   便道,“是。”   门侍转身往大门口跑去,见到一身布衣打扮,仍是威武霸气的太子时,上前躬身再次行礼,恭敬的道,“殿下,少爷说,他暂时…不见,还是请您先回去吧!”   “不见?”刘骜吹胡子瞪眼,气得牙根痒痒,“本殿下这都来了三次了,再大的气他都该消了吧?!”   寻常人若见了太子殿下这样大发脾气,定是早吓的不知所以,只门侍对太子殿下与自家少爷的相处模式了然不过,这时只干笑道   “殿下恕罪,您也是了解我家少爷的,他只是说说气话,过几日就好了,太子殿下还是先回去,等少爷气消了再来。”   “不行!本殿下等不得了!不过就是上次因事耽搁晚来了半个时辰,这都生了半个月的气了,还有完没完?!”   “那殿下,您打算怎么做?”   刘骜不理他,贼溜溜的眼睛望向高墙的方向,暗哼一声,“本殿下自有办法~”   刘骜彼时已有十六岁,形貌英俊透着逼人的霸气,如今邪魅狡黠的一笑,更是颠倒众生。   他说着指挥便装的侍卫,“你们跟我来!”   门侍无奈摇头,这两个大少爷,他谁也惹不起,索性不管了…   院中的少年清雅如玉,一声白衣飘洒,加上那副淡然如水的面庞,有如天神。只静静的负手赏着院中的簇菊,菊花烂漫高贵,不落世俗,与他清冷的气质相得益彰。   他正自看的出神,忽听不远处高墙之上一阵窸窣的声响,抬头望去,只见高高的围墙之后慢慢的显露出一个英俊的熟悉面庞,伴随着那人急切的指挥,“高点再高点。”   少年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却不做理,作势离去。   刘骜好不容易踩着侍卫的肩膀爬上了高墙,露出小半个脸,看到日思夜想的俏公子,却见他竟要离去,哪能善罢甘休。   心里一急,喊道,“喂,张放!不许走!”   张放脚步一顿,却不回头,脸上已是盛满笑意。   “我可是按照你说的,一步大门都没踏入,爬墙看你一眼都不行啊?!”   “殿下不是已经看到了吗?还要怎样?”   “不行,本殿下没看够呢!你转过来!”   张放无奈,微微的吐出一口气,转过身来,将俊逸无比的脸庞微微抬高,看向高墙。   刘骜呼吸一滞,明显不是刚才的吊儿郎当,而是带着些怔愣与委屈的看着张放。   张放也终究有些心软了,轻轻扯了扯嘴角,“见也见到了,殿下可还有别的事?”   “长安城城东刚开了家野味酒楼,听说味道纯正,你去尝尝吗?”太子的声音不再是刚才的咄咄逼人,竟带了些委曲求全。   张放心里暗笑,只面上不动声色,做出没什么兴趣的样子,撇撇嘴道   “好吧…”   太子一喜,正欲开口,只因一高兴,脚下也跟着虚浮起来,一个没注意踩歪了!   只听太子一声惨叫,“哎呦…”高墙之上随之便不见了人影。   张放心里一惊,“刘骜,你怎么了?!”   没有回应。他心里又怕又慌,哪还顾得什么矜持,长腿一迈,就向大门外跑去。   门外的一处墙根底下,只见太子几人七倒八歪倒在地下,太子身上倒没什么大碍,只气得一张脸扭曲着。   “殿下,您没事吧?”两名暗卫稍稍坐起身,急忙去看身旁的太子。   太子龇牙咧嘴坐起身,“你们两个没用的,张放好不容易原谅我了,这下可好,全被你们搞坏了,出了大丑不说,若是他因此反悔,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太子说着便朝身旁两人身上砸去,只刚一抬头,便看到了街道拐角,气喘呼呼的张放。   张放一向不喜他呵斥打骂下人,太子本已高高举起的手,又讪讪的落下…   张放原本还担心着,此时见他安然无恙,还有力气打人,惊慌失措的脸瞬间又变得面无表情。   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喂,张放!给本殿下停下,本殿下可是因为你摔断了筋骨呢!”太子急不可耐的追了上去。   张放头也不回,淡淡的开口,“跑的这么快,哪像摔断了筋骨?”   “你!”太子本想装装样子,只见张放快步疾走,没有停下的意思,紧追上去搂住他的脖子,“这不是为了你忍着吗?你要是再不理我,我可什么都干得出来!为了见你一面,我容易吗?”   太子心知张放虽面上一向高冷,其实心里是记挂着他的,见他虽还是淡淡的样子,眼角的柔情却是挡不住的。他已经十几日不见张放,这时心里想的紧,手上也大胆了许多,一会儿轻绕起他的头发,勾在手上把玩,一会儿又不老实的搂上他的腰,被张放佯装生气一巴掌拍掉也不生气。   一路上,打打闹闹,在拐过暗巷时太子就大胆的吃吃豆腐,到繁华热闹的长安街虽是收敛一些。只两人都是不在意他人评头论足的人,刘骜人如其名,桀骜不驯,张放冷漠如霜。   张放瘦弱,不及刘骜高大,太子一刻不松手的搂着他,虽是也有好事之人觉得两人甚是古怪,也只当是亲密要好的兄弟罢了。   到了京城有名的“醉仙楼”,酒楼内人满为患,飘香四溢,没有了上好的位置,两人也不计较,就在大厅内随意的一张方桌上坐下。   张放一身白衣,一举一动都是飘逸潇洒的,只坐在刘骜对面,他都是一脸迷醉,看的津津有味。店小二自然是瞧不见这些的,只殷勤的跑到桌前,招呼二人。   “两位公子,咱们这些好酒好菜应有尽有,不知公子要点些什么呀?”   刘骜才回过神来,对店小二道,“不要问我,问这位公子,今天可是他最大。”   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对面的人。   店小二了然,立马转头看向张放,笑呵呵的奉承道,“公子真是相貌堂堂,两位公子想必是情深义重的好兄弟吧?”   “他可不是我兄弟。”刘骜炸毛般,抢先道。   “哦,那肯定是至交好友吧?”   “也不是,罢了,跟你也说不清。”刘骜气恼。   店小二愕然,不明所以。张放难得一笑,“何必为难一个店小二呢?”他看向一脸苦楚的店小二,“不必理他,把你们这里的招牌菜都拿出来,再拿两壶上好的好酒,就这样,你下去吧。”   “是,是。”店小二如临大赦,一溜烟儿跑下去了。   刘骜气呼呼道,“你才不是我的什么好友,真想告诉他,还有母后,还有天下所有的人,你就是我的小媳妇儿~”   张放扑哧一笑,脸上却没什么表情,“那样还不闹翻天了,咱们就这样,已经很满足了。”   刘骜觉得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委屈了张放,只张放性情淡漠,加上不愿招惹理是非,更重要的是,他不想皇祖母担心和失望,曾言辞警告他两人的关系绝对不能告诉他人,刘骜只能作罢。   刘骜好不容易将张放拐了来,自然是千依百顺。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张放却是瞻前顾后,小心谨慎。只是,如今他们都尚小,若是以后到了成婚的年纪,到时又该怎么办呢?刘骜想至此,不觉有些苦恼。   两人难得一聚,这时忘却烦恼,把酒言欢,肆无忌惮。直至晚间,刘骜将张放送回富平候府,自己才着急忙慌的赶回上林苑。   未央后宫是母后的地盘,上林苑却是他的地盘,要想瞒天过海偷跑出宫并不是难事,只怕母后会突然召见或亲自前来。   刘骜回到思贤苑,一面毁尸灭迹的命人将麻布衣藏了去,一面换上太子华服冕冠,急问内侍官小德子,“母后可来过?”   “没有,”小德子笑呵呵的摇头。   “那母后可差人来问过?”   “也没有。”   刘骜总算是放了心,只一颗心在半空中在半空中还没来得及落下,又被小德子一句话吓得心惊胆战。   “不过陛下倒是差人来请您呢!”   “什么?父皇?”   父皇可比母后恐怖百倍,“怎么不早说!”太子作势就要出门乘辇轿去未央宫。   “殿下,”小德子赶忙上去拦住,仍是一脸笑呵呵,说的话却能把刘骜气个半死。   “陛下要您明早前去宣室殿觐见呢。”   “怎么不早说,你这个笨蛋!”   小德子挠头,说话也要功夫不是,您也太心急了~      ☆、第十八章 今生定不负你   第二日,刘骜整好以待的去了未央宫宣室殿。   刘骜一向畏惧这个父皇,皇帝总是对他不苟言笑,严加苛刻,而对十岁的二皇弟与五岁的三皇弟则是和蔼许多。   刘骜并不在意这些,他知道父皇虽对母后敬重有加,只是并不宠爱,父皇喜爱傅昭仪与冯昭仪,自然连着喜爱她们的儿子。   而他,只要有母后与张放就可以了。   皇帝无非是照常问了他功课的一些进展,刘骜却觉得今日的父皇很不对劲,看向他的眼光带着好奇与审视,让他觉得脊背发凉。   果然,皇上问完政事,随口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去年行了冠礼,今年也该立太子妃了。”   这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直劈刘骜的天灵盖儿。他半天没缓过神来,瞠目结舌的又听皇帝继续道,“朕与你母后商议过这件事,册立太子妃不是小事,纵然有父母之命,也得你自己愿意…”   刘骜只觉脑中嗡嗡作响,他父皇再说了些什么,都再也没有听见。   “你意下如何?”皇帝看着呆愣在那里的太子,询问道。   刘骜怔怔的,半晌没有回答,皇帝有些不悦,又提高声音道,“骜儿?”   刘骜猛地回过神,“啊?您说什么,父皇?”   皇帝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咳,朕与你母后商议,将大司马许嘉之女许言许配与你如何?许言在太后寿宴上你也见过的,温文贤淑,恭敬有礼,朕觉得甚是妥当。”   许言?刘骜仔细想了想,脑中闪现一个细声细语的温柔女人,只是那许言不是他的姑母,父皇的表妹吗?这不是乱辈了吗?   当然,这些话他还不敢在皇帝面前说,最多是皇后那里唠叨,只是这也是母后的意思,与她说怕也无用。   “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扭扭捏捏的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儿臣,儿臣早忘了她长什么样子…”刘骜脱口而出,意在告诉皇帝他对那个许言并没放在心上,更加没什么好感。   没想到,皇上却道,“这倒无碍,当日人多,你没注意也在情理之中,这样吧,朕让你母后准备一场家宴,再将她邀进宫来,你看看是否中意。朕并非顽固不化之人,你若当真不喜欢,朕也不会强求。”   刘骜心中大喜,到时候只说自己不中意不就可以了?虽然这只是缓一时之急,他是太子,行了冠礼,纳妃是迟早之事,只是,他不想在张放不知情的情况下应承,就算是纳妃,也要与他商议过才行。   他从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感谢他父皇的开明。   “是,儿臣但听父皇安排。”   出了宣室殿,刘骜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他急切的想要见到张放,将这件事告知他,询问他的意思。   平时他每次来未央宫总少不了去椒房殿看看皇后,这次只坐上鸾轿命,直接回思贤苑。   椒房殿。   王政君听闻太子今日来未央宫,早就命人做好了一桌子太子爱吃的膳食,只在椒房殿翘首以盼,左等右等,只等来一个:太子自行回上林苑的消息。   王政君只能无奈叹气:“唉,真是儿大不由娘,未央宫与椒房殿这么短的距离,骜儿竟然也不来看看母后。”   香莲在旁边少不得劝道,“许是陛下交代了什么要紧的事,太子来不及到椒房殿。殿下哪次来未央宫不是先来拜见您?皇后娘娘不要太往心里去了。”   王政君不置可否,“唉,昨日陛下刚与本宫商议了为太子册妃的事,今日想必召骜儿到宣室殿就是为此事的,本宫还有一肚子话想要问他呢,这孩子,也不体谅体谅本宫的心思。”   香莲笑道,“太子已有十六岁了,宫里连个侍妾都没有,想必是突听陛下谈起此事,心里有些接受不了吧。”   “骜儿倒是宠幸过几名宫女,只都是不甚满意,这个许言本宫见过,相貌平常,也不知能不能入骜儿的眼,他也是见过的,想来就是因为这个心生不快的。”   “娘娘别多想了,要是实在放心不下,不妨亲自去上林苑问问太子的意思?”   “嗯,你说的不错,”王政君方才应了声,只听门外侍女报,“宣室殿的艾公公来了。”   王政君一怔,急忙请进来,艾公公是一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内侍,他进来行了礼,尖着嗓子道,“皇后娘娘,陛下午间要来椒房殿用膳,还请娘娘早做准备。”   “嗯,本宫知道了。”王政君嘴上应承着,心里却不免疑惑,皇帝昨日刚来过椒房殿,怎的隔日又来?想到太子今日的反常表现,王政君猜想,肯定是与太子的事有关系,当下不敢怠慢,将去探望太子放在脑中,忙着准备午膳去了。   这边太子回到上林苑,便命人急召富平候张放进宫。   张放沿袭其父的爵位,又与太子年龄相仿,太子一向热情好客,常邀志同道合的青年入博望苑,所以张放隔三差五的至上林苑,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太子直回思贤苑的寝殿,赶出内侍,关起大门来等着张放。心烦意乱的坐在床榻上,不禁回想起与张放多年之间的纠葛。纵然想过两人都会各自娶亲,真到了这一步,还是心生闷痛。   两人自小玩在一起,初时太子懂事,只觉得自己对张放的喜爱多过于对殿中婀娜多姿的宫女的喜爱,不是很正常,只是他一向随心所欲,也没太往心里去。   只认为这是自小的情意,从未往断袖这样严重的问题上想过,直到他十三岁时,第一次梦遗,就是因为前一夜在梦中与张放厮缠。不是小时候的玩闹,而是做尽肌肤之亲。   他当时深感自己扭曲龌龊,竟想与好友做出这等事来,后来再见到张放,心里便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想将他狠狠搂入怀中,想与他做那梦中之事,只是每次看到张放谦和有礼的正经公子样子,又生生的压了下去。   他强迫自己与宫女交合,却再也及不上那日只是梦遗的快感。甚至,他每次与那些宫女交合都要想着张放才能获得极致快感。   他终于坦然的面对自己对张放的感情。只是,他不敢开口,怕张放会瞧不起他,再也不理他。   直到一次两人醉酒,张放烂醉如泥,对他说,他在心里默默的喜欢了他许久。那时他怔住了,随后便是从未有过的狂喜,再也忍不住的用唇舌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唇。   那一夜,他们肆意纠缠,至此,一发不可收拾。   刘骜斜躺在榻上,只着中衣,衣衫半漏,看着那抹高挑的身影,盈步走来。   一身轻薄的浅蓝色素衣,腰间紧束,显出他那精瘦有致的腰身来。纱窗半开,微风吹过,撩起他的衣摆,裤中笔直纤长的双腿在一览无遗,他的每一步都走的那样好看,那样飘逸,仿佛一束羽毛轻轻的刮过他的心口。   太子没有如往常般急切的扯过他,而是隔着半开的纱帐似笑非笑的细细品味着。   张放坐在他的身边,眼神和声音都是淡淡的,“你看起来有心事的样子,怎么?遇到了烦心事?”   “知我者,莫过于张放也。”   “少贫嘴,有话快说。”   太子苦笑,斟酌半晌,直起身,正襟危坐般,将今日的事一五一十的与张放坦白。   张放听了后,半晌无语,眉宇间却是平静无波。   刘骜心中有些慌,急忙解释道,“你放心!我会拒绝她的!父皇说了,这件事由我自己定夺。”   “娶亲是迟早之事,纵然你这次拒绝了她,皇后娘娘还有为你挑选更多个太子妃或是良娣。你是太子,难道能永远不纳太子妃吗?”张放不以为然,斜靠在榻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你若愿意,我便将我们的事与父皇母后说了,纵然还是会纳妃,也不能委屈了你,必要将我们的事告知天下。选个可以容得下你我感情的人。”   “糊涂。”张放冷声道。   刘骜不明所以,“那你说怎么办?”   “应下,还能怎么办?”   “你不会介意吗?”   “我为何介意?我是张家独子,张家不能在我这里断后,有一日,我也会娶亲,我们都逃不过这条路的,我说过,只要现在这样,能够在一起,时时见到,我就已经满足了”   “可我,不想咱们就这样不明不白…”   “殿下,听我一言,”张放直起身,正色的看向太子,“如今你只是太子,你的头上有皇帝,他一句话便可废了你,也可以一句话要了我的命。我们好不到公之于众的那一天,等你当上了皇帝,到时要怎样,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吗?”   刘骜醍醐灌顶,猛然惊醒,是啊!若他成了皇帝,他想如何不是信手拈来吗?   到时两人情意绵长,自由自在,想想就觉得美。想至此,刘骜不禁心中全是欢喜,他侧过头,在张放的脸上猛地吧唧一口,“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不愧是本太子聪明绝顶的放儿。”   张放啐他一口,笑道,“这点道理谁都明白,也就是你被冲昏了头脑罢了。”   “是是是。”刘骜连声附和,“是我愚笨了差点一时冲动坏了大事。”   刘骜说完认真的看着张放,“你放心,我今生定不负你,若有违背,叫我断子绝孙,一世不得安生…”   张放没有向天下所有的小情人那般捂住刘骜的嘴,不许他发毒誓诅咒自己。而是淡然如水,轻佻的一笑。      ☆、第十九章 相亲宴   会吗?他会一生真心待他吗?他是男人,太子可能只是图一时新鲜,纵然不是,将来江山在手,美人在怀,几十年的漫长岁月,他会待他如初?他自己都不敢保证自己是否会永远坚定一心,又如何去相信他呢?   在家宴的前一日,皇后不出意料的来到了上林苑。   因为张放的一席话,刘骜早打算听之任之,并不想拒绝那个许言。   王政君则有些忧心,只认为太子对那个许言不满意,禀退下人,对太子道,“你父皇前两日与本宫商议,准备再多选两人供你挑选,除了许言还有右将军李广年的女儿和未央宫卫尉毛晟之女,本宫听说这两位姑娘皆是色艺俱佳,你可千万不能被美色迷昏了头脑,太子良娣选多少都无妨,太子妃只能是许家之女许言。”   刘骜一时有些诧异,“母后,这是为何?”   王政君瞥了太子一眼,“右将军与卫尉如何能与大司马相比?你父皇是看出了你对许言不满意,才又选了两个良女过来,许家如今在朝堂如日中天,加上又是陛下的母家外戚,你得了他们的女儿,还怕他们不会一心一意扶持你吗?许言不过才十三岁,再等几年许给你二弟也是可以的,谁娶了许家嫡女就意味着谁得了人心,这你还不懂吗?”   刘骜恍然大悟,才明白选个妃竟还涉及朝堂之争。他之所以想要选许言也是为了得皇帝的欢心,如此更是不会推距了。   他正色道,“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本以为只是一场小的“相亲宴”,不想在第二日的家宴上,除了皇后与三位良女及其家眷之外,还有傅昭仪,冯昭仪和两位皇弟,最令他意外的是,姑母敬武公主,也就是张放的母亲也在其中。   刘骜不禁觉得冷汗涔涔,其他人便罢了,敬武公主也在此着实令他意外,三位良女及其母亲向他行了礼。刘骜又一一向各位姨娘行过礼,对久未相见的敬武公主道,“姑姑怎么也在此啊?”   “怎么?不欢迎姑母?”敬武公主一向雷厉风行,不拘小节,“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听皇兄说,为你挑选的都是当今朝中举足轻重的权贵之女,姑母怎么着也要来凑凑热闹啊,再者,张放与你同岁,也到了该娶妻的时候,我帮着你母后准备,以后轮到我们放儿,也就熟能生巧了。”   刘骜心里一惊,只面上讪笑着应和道,“是是,姑母费心了。”   刘骜转而看向坐下下位的几名良女,许言他是见过的,性情内敛,有些羞怯,相貌嘛,虽谈不上倾国倾城,倒也小家碧玉,另外两位就漂亮许多,打扮的也是光彩照人。   王政君看着刘骜细细打量三位良女的样子,不禁笑道,“母后为你介绍一下。”   “这位你也见过了,是许候的嫡长女许言。”   许言急忙站起身,低着头红着小脸向刘骜请安,“见过太子。”   “不必多礼,请入座。”刘骜收起一派的吊儿郎当,谦和有礼道。   王政君眼里是掩不住的笑意,转而指向第二位,“这是右将军之女李瑶。”   李瑶婀娜多姿,面容妩媚,盈盈起身,拂身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嗯,”太子淡淡的应了一声。   “这是毛卫尉之女毛心柔。”   “见过太子。”毛心柔人如其名,声音甚是娇柔妩媚。   太子照例回道,“不必多礼。”   一一介绍过,王政君才道,“大家都认识了,也别拘束了,后殿已经备好了膳食,不如边吃边聊。”   皇后发话,众人自是一概应承,饭桌上,珍奇海味,不可胜数。皇后自是少不得与众位夫人还有两位昭仪闲话,三位少女都是略动碗筷,只刘骜埋头苦吃,对她们的评头论足不放在心上。   午膳后,送走三位良女及家眷,殿中只有皇后,敬武公主还有两位昭仪与还在打闹的两位皇弟。   皇后少不得将刘骜叫到跟前,都是自家人,皇后说话也没什么顾忌,直问道,“骜儿,你看中了哪位良女啊?”   刘骜面色不改,朗声回道,“父皇之前便与儿臣说过,许言知书达理,性情温柔,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儿臣甚是欣赏,觉得她可担儿臣良配。”   王政君笑着点头,身旁傅芸,冯媛微感诧异,毕竟他的父皇可是位极爱美貌之人,许言在另两位少女身边实在稀松平常。   敬武公主道,“骜儿果然没令你母后失望,不像皇兄那般只看中美貌,我看那许言虽是相貌平常,只是内秀的很,太子妃是正妃,自然不能只看中外貌。”   “嗯,”王政君道,“公主说得没错。”   敬武公主眼睛一转,道,“我听闻许言还有个同胞的妹妹,名叫许容,也是温婉端秀的女子。不如请皇嫂作主,将许容许配给我家放儿,放儿与太子情同兄弟,又亲上加亲,岂不美哉?”   “什么?!”一直心不在焉的刘骜猛地睁大眼睛,“这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了?我觉得这倒是佳玉良缘,太子可不能只顾着自己,忘了情同手足的放儿了?”   “不,不是,”刘骜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只是,张放,应该问过他的意思再做决定吧?”   “哦,这倒不用,”敬武公主道,“放儿一向内敛,哪会开口说起这些事,他一向听我的,再者皇上皇后赐婚,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皇后娘娘觉得呢?”   敬武公主又将目光看向王政君,王政君一脸笑意,点头应道   “本宫觉得这件事的确是件美事,我过会儿便去向陛下请意,若是能一起娶亲,倒也是段佳话。”   敬武公主更是掩不住的开心,“多谢皇后娘娘。”   只是刘骜心中五味杂陈,因从小失去母爱。张放的确对敬武公主敬重有加,言情即从。只要公主开口,他定会答应,加上自己也要娶亲,有什么资格去拦着他呢?他当下除了愤慨不平,又不敢再说什么,只留一声叹息。   闲话家常后,各回各处,从椒房殿出来,傅芸与冯媛难得的走到了一处。   至椒房殿外僻静的海棠园,傅芸明显的一脸不快,只强笑道,“妹妹也是来看热闹的吧?选太子妃可是大事,只没想到太子竟然选了其貌不扬的许言,而对那两位貌若天仙的少女视而不见?当真令人意外。”   两人一向各自看不顺眼,这时倒也有了共同的话题。   “这也不意外,太子年龄尚轻,自是什么都听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深明大义,怎么会不知其中利害关系,提早叮嘱呢?我倒是太子今日表现可圈可点,令人赞叹。不过,傅姐姐心里想必很不是滋味吧?康儿也十岁了,再过几年也到了娶亲的年纪,许家这么大的一块儿肥肉就被人家抢走了,众人皆知,有了许家的扶持,离帝位也就不远了。”   傅芸气不打一处来,一下子被说中了心事,有些恼羞成怒,她又哪是会落人下风的,当下笑回道,“太子本就是储君,将来的天子,哪会有什么变故?难不成妹妹还存有什么歪心思不成?”   冯媛面色不改,她一向极会掩饰情绪,嫣然一笑道,“我进宫晚,哪敢有什么心思?只是傅姐姐运气不济,生不逢时。若是当初第一个诞下的是皇子,如今一切就都不一样了,这都是天命啊。”   “你!”傅芸再也忍不住,怒不可遏的看向冯媛。   冯媛不为所动,说完躬了躬身,淡笑着径自离去,只气得傅芸是咬牙切齿,气恼不迭。   建昭五年春节,呼韩邪单于再一次上书请求到长安朝拜天子,皇帝极为看重,在未央宫的前殿设宴召见了呼韩邪单于。   彼时皇帝四十有余,王政君也三十有七,但她一身金碧辉煌的贵胄华服,身上珍贵玉石珍珠点缀,尽显凤仪。堂下前朝众臣,后宫嫔妃无不出席。   因建昭三年陈汤平灭呼韩邪单于的政敌郅支单于,消灭了虎视西域的最后一股势力呼,韩邪单于一则为消灭政敌而高兴,二则畏惧大汉的威力。此时前来,毕恭毕敬,朝贡之物不计其数。   皇帝圣心大悦,与单于一直相谈甚欢,只语言不通,一直是精通西域语言的官员向众人翻译,宴会过半时,单于提出想要与汉和亲的要求,令众人脸色大变。   尤其是堂下的傅昭仪与卫婕妤。傅昭仪的长女平都公主时年十五岁,正值青春年华且尚未婚配,而卫婕妤生有平阳公主,年十四岁,也未曾婚嫁。   和亲是汉高祖时流传下来的传统,一直都是由公主和亲。不知陛下会如何应答,两位夫人早已是魂飞魄散,傅昭仪一向受宠,此时脱口而出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皇帝倒是面色如常,淡淡的看向傅昭仪,安抚似的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惊慌。      ☆、第二十章 王昭君   皇帝沉声开口道,“以前和亲以公主出嫁,是有意缓和与匈奴关系,如今我大汉强盛,匈奴投降汉室,汉强匈奴弱,早就今非昔比,怎么能委屈我汉室尊贵的公主嫁去荒芜的大漠?”   这话官员自是不敢翻译的,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而呼韩邪单于则是不明所以的看向皇帝,皇帝看向他,又命令翻译的官员,“你问问单于,将我汉室挑出一位形貌姣好,温婉端秀的宫女嫁于他,他可愿意?”   官员咽了口唾沫,不敢违抗,将皇帝原话翻译于单于,单于听完却是展颜一笑,“无妨,大汉人杰地灵,只要是圣洁的汉女,皆可。”   官员大喜,将原话又翻译与皇帝。   皇帝听了也是大喜,转而看向身旁的皇后王政君,“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挑一位性格温顺,最重要的是相貌出众的宫女,赐给单于。”   公主只有两个,宫女可多的是,王政君颔首道,“是,臣妾记下了。”   皇帝又对单于道,“挑选上乘的宫女总要费些时间,还请单于住在长安的驿馆,多等几日。”   单于自是不会推辞,连连道是。   傅昭仪卫婕妤都为自己女儿能躲过一场劫难而面露笑颜,而王政君却是愁眉不展。回到椒房殿,便是一通埋怨   “陛下将这件事交给本宫,这可是一个烫手山芋,虽然如今大汉与匈奴关系和缓,只是和亲乃是大事,若选的不好到了西域丢尽大汉的面子,首当其冲受责的便是本宫这个负责挑选的皇后。”   王政君一时苦恼不已,香莲思索半晌,劝道,“娘娘,依奴婢看,那个单于看起来都有六十岁了,他来汉室求亲只是为了讨好,并不是存心娶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没有男人是不喜欢美女的,只要娇滴滴的美人儿放在他面前,哪有不动心之理?”   王政君想了想,也是这个理,什么品行端正贤良淑德,说到底,还是貌美的女子最能收住男人的心。便吩咐道   “你说的没错,只这件事也耽搁不得,汉室每三年一次大选,选入宫的宫女不胜其数,年轻貌美的比比皆是,只是不一定人人都愿意去那戈壁荒漠和亲的,若是不愿,也不能强求,免得坏了事。”   “是。”   宫女上千,但一听是去荒漠遥远的匈奴,又是嫁给六十岁的白发老头,纵然是荣华富贵,也不一定人人都愿意去的。加上参选的宫女不能超过二十岁,这样筛选下来,留下的宫女只百人左右。   香莲将这个消息告知王政君时,王政君是好生叹息,只是如今箭上弦上,只能硬着头发在其中选择。   果然不出所料,一一看过去,王政君是连连摇头,这些姿色稀松平常的女子,送出去怕只会丢了汉室的脸。   “娘娘,您说要二十岁以下的宫女,如今附和条件的宫女都在这里了,时间紧促,也没有时间从宫外挑选,不如就扩大范围,二十岁到二十五岁之间,这样说不定会挑选出容貌出色的。”   王政君无奈叹气,“本想着二十岁往上,年龄大了就没有这些花样年华的女子们娇嫩,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你再去发布昭令,自愿前去的宫女若被选中,重重有赏,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翌日,在宫女所住的掖庭院再次发榜挑选宫女时,便赫然写着二十五岁以下宫女皆可,加上丰厚的利诱,这次参选的宫女比上次多了一倍不止。   王政君总算是舒心的松了口气,只人数众多,她不能一一去看,便命道,“让李嬷嬷先去挑选,选出容貌看得过去的,再由本宫亲自挑选。”   再次挑选已是皇帝召见单于后的第五日了,因时间紧迫,王政君便将入选的五十位宫女召入椒房殿的正殿,她马不停蹄的赶过去,一一看过去,总算盈满笑意道,“这次的宫女姿色果然都不错,随意一个都是可以拿去和亲的。”   一直负责此事,忙前忙后的香莲此时也是松了口气,连连应和道,“是啊,个个都是貌美如花,娘娘这次总算能放心了!”   人数不多,很快走到最后一排,香莲在旁边紧步跟着,忽见皇后盯着一处震惊着打量的样子,她还未顺着眼光看去,皇后便已面露喜色,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   在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儿面前停了下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王嫱,字昭君。”   美人儿的确美若天仙,五官精致可人,身姿玲珑有致,清纯的气质中又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媚态。   “多大了?”皇后又问道。   “二十一岁。”   王政君摇头叹道,“这样我见犹怜的美人儿,竟然能在宫中安然的留到二十一岁。”   美人儿面不改色,低头不语。   “为什么愿意去荒漠遥远的匈奴呢?这一去,一生都会留在那里,永不得回故土。”   王嫱仍是清冷淡然的样子,“奴婢知道,奴婢甘愿为陛下,为汉室献出绵薄之力。”   王政君淡淡一笑,“本宫想听实话。”   王嫱微微一怔,随后苦笑道,“纵然是遥远的荒漠,也可以做个自由飞翔的鹰儿。奴婢不想做白发宫女,也不想老死宫中。”   王政君叹气,也是位做着飞黄腾达的虚梦,顾影自怜,而不得志的后宫遗珠。   “可有什么擅长的才艺吗?”   “奴婢会一些琵琶。”   “嗯,”王政君点头,“明日陛下会召见单于于宣室殿。为让单于更加深刻的记住你,届时你先献艺,弹一首琵琶,待本宫问过单于的意思,他若是满意,便顺势将你赐于他。”   “是,奴婢记住了。”   王政君转头吩咐,“香莲,把她带到合光殿,细细梳妆打扮。”   “是。”   “谢娘娘,”王嫱恭敬的行礼随香莲下去。   王政君看着王嫱婀娜有致又有些忧伤落寞的背影,不禁深叹口气。不知为何,她在她的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是那种被命运玩弄,被生活压迫却不低头,不服气的样子,这个女子的将来又是怎么样的呢?会步步高升,名留青史,还是如水中苍叶,被尘土淹没?   次日,宣室殿。   呼韩邪单于自从在长安的驿馆住下后,每隔一日皇帝就会将其召进宫举办宴会,彼时,众人都放开了手脚,单于也不再拘束,王政君偶尔也会交谈上几句。   众人一面品尝着佳肴美酿,一面欣赏着歌舞奏乐,不时闲聊两句,气氛倒也轻松舒缓。   王政君瞅准时机,在一只宫廷舞罢后,王政君命身边的嬷嬷将王嫱请出来。   华灯闪耀,红影绰绰,偌大的殿中,一声轻薄的红色纱衣,女子腰身细窄,身姿窈窕,脸上略施薄妆,精致的五官更加摄人心魄,一举一动,一步一行,都深深的烙印在众人眼中。   昨日王嫱不施粉黛,又是着宫女朴素衣装已然令王政君惊为天人,今日这样精心的打扮,着实让她深叹不已,这样绝美的容貌,若是入宫,只怕又是一个劲敌啊。   她的模样,不能单单用一个美字来概括,她身上那抹孤傲清冷又带着一丝魅惑的气质,说不清道不明,王政君惊叹之余,明显的感受到了殿中众人皆目不转睛,瞠目结舌的样子。很好,这样的效果,正是她想要的。   王嫱走到殿中,并没有向皇帝与皇后行礼,这也是王政君提早告知过的,为让王嫱保持那抹神秘的气质。她径自坐到殿中早已备好的一个四角红木座椅上,眼眸微垂,拂若涟漪的手轻轻拨过琴弦,带起一串清脆而又悠长的琴音。   琴音悠扬好听,直透人心。王政君虽知王嫱会弹琵琶,本以为她一个宫女琴艺想必一般,可没想到竟会如此动听,叫人生怜,她那副带着淡淡忧思的面容,加上这凄婉的琴声,真乃千古绝唱,令人无不动容。   众人皆目不转睛的看着殿中楚楚动人的女子,王政君却看向,堂下的呼韩邪单于。但见他一脸陶醉,痴迷的看着王嫱,心中知此事已成。   正要松口气,只听旁边一直未曾注意的陛下突然幽幽的开口道,“堂下这位女子,以前怎么没见过?也是宣曲阁的吗?”   王政君并未多想,只道,“不是呢,她只是一位宫女,并不是宫中乐师。”   “叫朕说,她弹的可比宫中乐师要动听许多呢!”   王政君心中有事,正想着一会儿怎么与呼韩邪单于开口,这时只淡淡一笑,并未多言。   皇帝还欲再说什么,只见皇后若有所思的样子,便想着来日方长,等宴会完了再问不迟,到嘴边的话便又咽了下去,只津津有味的看着殿中赏心悦目的一幕。      ☆、第二十一章 引见   一曲弹罢,众人还未回过味儿来,只王政君笑着对呼韩邪单于道   “单于觉得这位姑娘弹的怎么样呢?”   单于满脸堆着笑意,本就老态尽显的脸眯成一道道褶子,一脸赞叹道   “□□的女子果然名不虚传,令人惊叹,佩服。”   王政君心生欢喜,更有一丝自豪之感,正欲将王嫱赐予单于的话说出口,只听身边的陛下突然大笑道,“单于说得没错,朕也觉得叹为观止啊。”   王政君也附和的笑着,只以为皇帝也是甚为满意,便又向单于道,“这是我们汉宫一位普通的宫女,今年二十有一,单于若是觉得满意,便将此女赐予单于,单于可愿意?”   王政君话音刚落,便听身边陛下震惊的道,“什么?”   王政君被吓了一跳,转过头看向一脸惊愕的陛下。   “这就是你为单于挑选的宫女?”   “是啊,陛下不是命臣妾挑选一名宫女赐于单于吗?这就是臣妾精挑细选的长乐宫的宫女,陛下不是也觉得她甚好吗?”   “不是,这…”   皇帝一脸的扭曲,半天张口不知该说什么,只那边的官员早已将皇后的话转告给单于,单于一时喜不自胜,急撩宽大的裙摆跪到殿中,“多谢陛下,多谢皇后圣恩!”   事已至此,王政君早从皇帝仓皇又难掩眷恋的眼中看出了端倪,她知道皇上一向爱美色,可这是什么时候,后宫三千,陛下要什么样的美女没有,为什么偏偏看上送去匈奴和亲的人呢?   王政君心生不悦,还是强笑着对堂中还在跪着的单于道,“单于快起身,你满意,本宫就放心了。”   皇帝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单于又谢了恩,起身时,一双精亮的眼免不了向王嫱看去,王嫱此时亦抬头,淡淡的看了年迈的单于一眼,嘴角轻轻一笑,又是一副颠倒众生的模样。   单于喜滋滋的回了座位,看着皇帝魂不守舍的模样,王政君在心中暗叹一口气,皇上纵然喜欢王嫱,也是万万要不得的。这是两国交邦的大事,除了王嫱,她再找不到更加合适前去和亲的人选。皇上有傅昭仪,有冯昭仪,还有后宫无数的美女,没有了一个王嫱,对他不会有任何改变。   王政君压下心中愠怒,命王嫱下去,王嫱盈盈起身,拂了拂樱唇轻启,“奴婢告退。”   看着绝美的女子拖着盈长的裙摆不加一点留恋的慢慢走出视线,甚至从头到尾没有看过坐在高堂之上的自己一眼,刘奭此时心里如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静。   他从未见过王嫱这样美艳又高傲,冷若冰霜又勾人心魂的女子,他的心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砰砰直跳,这种感觉只有在他第一次见到冯媛时有过,而这次,甚至更甚。她身上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质,就如九天玄女,又如池中莲花,圣洁而遥远,仿佛只可观看,不可亵玩,而这种气质,让他迫切的想要拥有,想要珍惜,可是他却只能看着她成为别人的囊中之物。   他是皇帝,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就不能反悔,可他心里却觉得如刀绞般,痛的无法呼吸。   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想要的女人没有得不到的,可这个深深牵动着他的心的女人,他却只能眼睁睁的失去她了吗?   皇帝霍然起身,冰冷的开口,“今日的宴请就到这里,众卿都回去吧。”   说完,径自向后堂而去。王政君不可思议的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她一时有些生气,又觉得好笑,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吗?邦交的情谊重要,还是一个女人重要?何至于此呢?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痛苦的闭了闭眼,向殿中不知所以的朝臣皇子们解释道   “陛下刚才身体突感不适,要去后堂休息,今日本就是为单于引荐和亲的女子,如今单于满意,大事已成,本宫也要忙着筹备送亲的各项事宜,众卿若是没有要事禀报,就都散了吧。”   听皇后和蔼可亲的这么一解释,提心吊胆的众人才都放下心来,连连到殿中拱手告辞。   皇后笑着一一应承,也站起身,向后堂而去。   不出所料,皇帝就在宣室殿的寝殿,面窗负手而立,纱窗下高大的身影一览无遗,威严而又带着盛怒的气息让人不敢接近。   王政君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开门见山的说:“不就是一个宫女,陛下何必如此生气呢?”   皇帝才慢慢的转过身,声音暗哑低沉,“你已经选定了宫女,为何不先告知朕呢?”   王政君几不可闻的哼笑一声,“陛下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过臣妾此事,就算臣妾差人去告知陛下,派去和亲的宫女已经选定,您也不会此事放在心上的,不是吗?”   皇帝一时语塞,的确如此,这几日,宴请的事已经够让他头疼了,闲暇的时候自然会在傅芸或是冯媛那里,就算皇后差人来告知,他也不会费心去管这等小事的。   王政君心里委屈,忍不住又道,“陛下无非是看王嫱貌美,心动了而已,只她是要派去可亲的女子,纵然大汉与匈奴关系和缓,也不是坚不可固,陛下真的要为了一个女人得罪匈奴单于吗?”   “朕,并没有那个意思。”   “那就请陛下不要放在心上了,后宫的嫔妃亦或是宫女都是陛下的人,想要哪个只是您一句话的事,只她,您是要不得的。”   皇帝半晌无语,眼中是浓浓的不悦,和不甘。   王政君不再多说,毅然转身出了宣室殿,她吩咐道   “呼韩邪单于三日后便会启程,命太府加紧准备王嫱的喜服与陪嫁之物,另外,派人紧盯着宣室殿,陛下若有前去合光殿的举动,立刻前来禀报。”   王政君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宫女能带来这么大的改变,也没想到陛下四十有余,阅女无数,竟会对一个要去和亲的宫女着迷至此。   第二日,皇帝在朝堂感叹,昭君和亲,可使“边陲长无兵革之事”,有助于边境安宁,百姓免遭战争之苦。为此,特下令将昭君和亲这一年年号改为“竟宁”,意即边境安宁之意。   呼韩邪单于谢恩,特将王昭君改为“宁胡阏氏”,“宁胡”意即“得以昭君,匈奴安宁”。   本来只是皇帝赐予匈奴单于汉宫宫女的一场盛事,因皇帝与单于的重视,这场和亲变成了举国欢庆的大事。   王嫱及其家族的赏赐之物不可胜数,她的兄弟更是当即被朝廷封为侯爵,特此在第二日的送亲之上,派其带领羽林卫护送王嫱到漠南。连着两日,皇帝在朝堂对这件事几次提起,大肆赞扬与封赏,与后宫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王政君以为这一切都将尘埃落定,不想在和亲的前一日,香莲慌慌张张来报:陛下前去合光殿了!   王政君大惊,难道皇上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上还是耐不住性子吗?她在椒房殿踌躇半晌,最后还是决定:前去合光殿。   香莲一脸焦虑,劝道,“娘娘,单于再大,大不过皇上,若皇上真的有心要她,我们又有什么办法?您若是因为她惹恼了陛下,才是得不偿失啊!”   “本宫知道,王嫱毕竟是本宫一手挑选出来的,若是真出了什么岔子,本宫也是难辞其咎。”   “王嫱虽然是您选的,只是单于满意,您的任务便就是完成了,现在何必去往枪口上撞呢?”   王政君岂会不懂这个道理,只是这件事已然举国皆知,所有人的眼睛会放在明日的昭君出塞之上,皇上这时若再做出什么幺蛾子来,她身为国母,于情于理,都不能坐视不管。   “他二人若是两情相悦,本宫自然不会蠢到去触陛下的霉头,只是本宫亦相信王嫱,不会在最后关头临阵退缩,由着陛下胡来,此时去看看,有备无患,免得事情到时候不可收拾。”   香莲见劝不动皇后,也知皇后不是冲动之人,她心思深沉,为人处事定有她的道理。   这边刘奭前去合光殿,不出意料的在这狭小的合光殿碰了钉子。守门的嬷子们少不了长篇大论,说姑娘明天出嫁,陛下不宜进去,亦或是夜已深,姑娘已然歇下云云。   这些刘奭早已料想到,王昭君能看出是个正直的,也是个烈性子,明日她就要出嫁,即使自己是皇帝,她也是不愿相见的。他却不想遗憾终生,这一面,就算是被她拒绝,他也是要一见的。   皇帝不为所动,冷冽的说道:“让开。”   皇帝乃天子,在汉宫出入自由,他的命令没有人敢违抗。守门的嬷子们也不敢再言。   只在这时,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一声红色中衣,亭亭玉立的王嫱就站开狭小的正殿中央。她恭敬而又清淡的看着皇帝。   “陛下有何事?就在这里说吧,夜已深,王嫱明日将嫁作他人之妇,今夜不宜与男子共处,恕王嫱不能请陛下进屋,还请陛下谅解。”      ☆、第二十二章 出塞   皇帝看着她嘴角勾起的迷人笑意,呼吸一滞,“就是因为你明日将去遥远的荒漠,此生恐永不相见,朕才心有不甘。”   王嫱微微蹙眉,她自然不会知道皇帝对她的心意,两人甚至没有正视过,她也不认为自己的魅力有这么大,连皇帝都会为她着迷。   她静静的站着,良久才道,“陛下说笑了,后宫佳丽三千,美貌者数不胜数,王嫱只是一名小小的宫女,如何能入陛下的眼呢?”   “朕以前从未见过你,若是见到了,定然不会相忘,这几日朕备受煎熬,一刻都忘不了你的音容笑颜。”   王政君就是在此时赶来的,她远远的便听到皇帝那急切又带着浓浓情意的声音,她心中一惊。疾走过去,只见华灯亮堂的正殿内,红衣女子长身而立,门外则站着落寞萧条的陛下。   她暗暗躲在花丛之后,清楚的听到王嫱悠长婉转而又坚定的声音   “陛下别开玩笑了,明日奴婢就要前往西域了,事已至此,无可挽回,陛下还是回去吧。”   “不晚,”皇帝豁出去似的,急道,“朕想过了,只要你愿意,朕明日便昭告单于,说你身患重疾,无法前往。”   王政君心中怒气升腾又失望不已,几欲就要忍耐不住,跨步出去。   只听王嫱又无比幽怨的道,“如果这些话奴婢能早些听陛下说,恐怕做什么都是甘愿的。奴婢入宫采选家人子,只因无钱贿赂画师,被故意化丑,而不得入选,只能被分配掖庭院做一个普通的宫女,如今已然决定去荒漠和亲,却又让陛下心生恋意,真是造化弄人啊。”   王政君心中一怔,这她当然知晓,良家女入宫,因人数太多,都是先以画像送入宫,挑选容貌上乘的供陛下挑选,她也知道宫中有画师贪污之事,只没想,这里面便包括,貌若天仙的王嫱。   她都觉得扼腕叹息,何况陛下?   只听皇上震惊又盛怒的道,“什么?!你原是家人子出身?只因未行贿画师,才不能入选?”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是奴婢与陛下,没有缘分。”   “不,朕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只要你愿意留下。”   “圣旨已下,奴婢已是呼韩邪单于的人,纵然奴婢身患重疾也应该死于匈奴,没有强留汉室之理,大汉泱泱大国,不能失信于匈奴,奴婢更是不能成了这祸国殃民的祸水。奴婢心意已定,陛下不必再劝。”   王政君在花丛之后暗叹了一口气,堂堂天子也逃不过造物弄人,而王嫱也果真没有令她失望。   “你真的不想留下吗?戈壁荒漠,不是你想的那样好,匈奴礼俗,父死嫁子,呼韩邪单于年老体迈,而你如花年龄,等他死了,你就要嫁给他的长子,这些你也能接受吗?”   王昭君微怔,随后苍凉的一笑,那花开绽放般的绚烂笑容只看着男人眼睛发直,痴迷不已。   “陛下在答应单于时难道不知道这些吗?不是一样痛快的应承下来?奴婢自然也知晓,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   “王嫱,你…”   花丛后的王政君了然一笑,她没有再听下去,这里人来人往,若是被人发现,这样的巧合难免不会让陛下误会王嫱所作所为皆是她指使。   翌日。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未央宫的前殿台阶之上,皇帝携皇后及后宫诸妃,皇子皇孙,前朝众臣,一齐观看王昭君和亲之礼。   呼韩邪单于一身庄重华丽的胡服,在敬拜过皇帝之后,等待新娘子王昭君的到来。   在万众瞩目之下,王昭君一身逶迤拖地的大红绣凤嫁衣,肩披霞帔,身上成堆的金玉明珠并不显得浮夸累赘,而让她娇艳妩媚的气质发挥的淋漓尽致。   头发高高挽起,束着精致华丽的凤冠,肌肤白皙透着诱人的桃红,艳艳红唇,清澈明眸,似柳蛾眉,清纯的容颜此时透出成熟而诱人的千娇百媚,灵动的气质如出水芙蓉般娇俏明艳。   她迎风走来,眼神流转,看向高堂之上的皇帝。而皇帝的一双赤红眼眸,自王昭君踏上白玉石的台阶开始,就死死的盯在她身上,带着浓浓的眷恋与不舍。   王昭君只淡淡的看过来一眼,便将目光收回,转而看向呼韩邪单于,微微一笑,颠倒众生。   她走过去,向呼韩邪单于拂了拂,单于堆满笑意,牵起她的手,面向皇帝,施礼。   皇帝深邃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直盯着王昭君,痛苦的闭了闭眼后,声音阴沉而嘶哑,“愿单于与汉室昭君幸福美满,愿大汉与匈奴永世交好。”   单于用汉语道,“多谢陛下。”   皇帝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重的点了点头。   纵然皇帝有失态之处,王政君在旁边也是看的心惊胆战,生怕皇帝一个忍不住,将王昭君留下,事实证明,皇帝还没有被女人完全冲昏头脑。这场和亲的大宴,就这样结束了。   王昭君跟着呼韩邪单于去了遥远的西羌。但汉室的争斗沉浮还远远没有完。   昭君出塞后的一月。皇帝心中郁结,一病不起,已经缠绵病榻多日。   依太医之言是,陛下心中郁结难解,加上荒纵过度,身体亏空。   王政君在听到这个结论着实瞠目结舌了好半晌,她知道陛下近日频频召多女入宫,只是不知他会这样不爱惜自己身体,陛下已四十多岁,并非盛年,怎经得起这样折腾?   她当下又是窘迫,又是无奈,只问道,“那可有补救办法?”   太医沉吟半晌,摇头叹气道,“倒也不是无药可治,但陛下一意孤行,不愿配合,长此下去,恐圣体有恙,无可补救啊!”   言下之意就是,陛下不愿禁欲,加上他对王政君的事还是难以放下,如此再好的药也是徒劳。   “本宫知道了,这件事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只说陛下偶感风寒,卧床不起即可。”   太医在宫中多年,早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当下拱手道,“老臣谨记。”   “好了,”王政君叹道,“纵然是不见什么好转,还是要让陛下按时喝药,撑起精神才是,你下去忙吧。”   遣退太医后,王政君走到皇帝榻前,看着这张熟悉俊逸,但短短数日已是疲态尽显的面庞。   二十年的夫妻,他们之间仔细想想留下些什么呢?她喃喃道,“你这又是何必呢?她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你是天子,可为什么总纠缠于那些儿女情长,傅芸,冯媛,现在又有王嫱,可为什么,你就看不见一直默默陪在你身边的我呢?”   自然不会有人回答她,王政君坐在床榻前,为皇帝轻轻擦拭宽厚的大掌,许久,已经记不清了,多少年,没有这样仔细的看过他,没有这样亲密无间的依偎在一起。   王政君轻轻的将皇帝的手放在棉被里,香莲轻轻的走进来,禀道,“娘娘,太子来了。”   “嗯,知道了。”   她蹑手蹑脚的走出去,但见宣室殿的议殿,高大俊朗的刘骜站在殿中,王政君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刘骜,这样威严霸气的男子竟会是她的儿子,她为之骄傲的恐怕只有这个儿子了吧。   “参见母后。”   “嗯,你父皇睡着了,你一会儿就进去,他醒来第一眼见到你,定会欢喜的。”   “是,”刘骜踌躇道,“母后,父皇的病究竟怎么样?”   王政君蹙眉道,“你别问那么多了,好好照顾他,让他高兴,才是你应该做的。”   “母后,我听闻父皇是因为王昭君和亲之事而心中介怀,加之近日…”他轻咳一声,“不甚注重身体才一病不起,可真有此事?”   “你问这个做什么?”纵然陛下喜爱王昭君也不是什么秘密了,那日昭君和亲陛下的失态众人也都看到了,只是刘骜一向与皇帝不甚亲近,知道太多,对他并没有好处。   “母后,儿臣无意探听父皇私密,只听说傅昭仪与冯昭仪因此为柄,经常在父皇身边吹耳边风,将此事的责任全推在母后身上,说什么若不是母后藏着掖着,王昭君早已为妃。”   王政君心中终是盛怒,“我就知道那两个不是安生的,刘康和刘兴都以长大成人,她们便存了歪心思,想搞垮我们母子,取而代之。”   “父皇一向宠爱她们,加上王昭君的确是母后选出来的,难保陛下不会迁怒与您。”   “你放心,王昭君的事陛下心中有数,是她自己不愿留,只是,你父皇一向耳根子软,若真听了她们的挑唆,添油加醋说些有的没的,事情可就不好办了。你万万要沉住气,你两位皇弟可都是日日前来看望陛下的,你也要时时来未央宫陪侍左右,别总跟着张放那些人只顾出宫游玩。”   皇后突然提起张放,让刘骜心中一跳,急忙应道,“是,儿臣谨记。”      ☆、第二十三章 断袖   王政君邪睨着刘骜,仔细观察着自家儿子的神情,看见他在自己说起张放时紧张的样子,联想到那些宫中传闻,当下一惊,语气尖锐道   “骜儿,母后听闻你与张放…之间交往甚密,关系也是不清不楚的?”   刘骜心中猛地一跳,他与张放之间…就连他自己也听说了一些宫中下人之间的闲言闲语,但他一直没放在心上,因为自从成亲后他们便不大在宫里相会,纵然是两人之间的情愫别人会看出一些,不过都是猜测罢了。   现在皇后突然提起,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王政君又是何等眼力,见自家儿子这副踌躇的样子,显然不是以往干脆利索的模样,当下蹙紧眉头紧问道,“骜儿,你不会真的是断袖吧?”   “不是,母后,我怎么会是断袖呢?!”   刘骜来不及细想,脱口而出否认道。   他们的关系还不到公之于众的时候,再则他也不是断袖啊,他只是喜欢张放而已,别的男人他可没兴趣。   王政君怀疑的眼光在刘骜的脸上审视半晌,只看得刘骜心里发毛,他知道自家母后也不是好糊弄的,当下又解释道   “母后,我都成亲这么久了,熹儿也那么大了,我怎么可能喜欢男人呢?张放与我一起成亲,他家纯儿比熹儿还要大一岁呢,您想的也太多了。”   王政君看着刘骜真诚的样子,也不再逼问,只叹口气道,“不是就好,本来帝王有龙阳之好并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但你现在是紧要关头,出不得一点错,你本来就不讨你父皇的喜爱,你二位弟弟都在陛下面前极力表现,若你此时被爆出来有断袖之癖,势必会引起你父皇的反感。”   刘骜静静的听着,听他母后说对龙阳之好并没有那么反对,当下心中欢喜,放下心来。而母后说得也句句有理,这些话张放也与他说过不少次。   如今他们的事万万不能捅出来,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只要再过一段时间,他们就自自由了。   想至此,刘骜认真的道,“母后放心,儿臣知道轻重,定不会胡作非为,惹得父皇厌烦。”   “嗯。”王政君看着自家儿子,刘骜一向懂事,他们母子十几年来也是忍气吞声,如今关头,她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处理好自己的事。   在皇帝榻前陪到深夜,皇帝还是未醒,王政君便打发刘骜回上林苑,刘骜回到思贤苑,刚走进后堂的庭院,一位梳着羊角辫精灵的小丫头便扑了上来,嘴里俏生生的叫着:“父王,父王!”   刘骜满含宠溺的将小丫头抱起来,在她粉嫩的小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笑道,“好熹儿。”   “好父王。”   “哈哈。”   刘骜放下一身在人前的冷漠孤傲,对自己的女儿毫不吝啬的尽情展示着父爱。   许言在后面紧跟着出来,见到父女俩这一大一小和乐融融的样子,嘴角不禁溢出幸福的微笑。   刘骜抬头看向许言,她一向通情达理,善解人意,是个温柔又体贴的妻子,也是个尽职尽责的太子妃,这些年来,他们相处的也很是融洽。   除许言外,他也并没有纳别的什么良娣,侍妾,只为弥补一些心中感情上的亏欠。   “殿下,”许言迎过来,温柔的道,“霜寒露重的,一路上想必累了吧,殿内已经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不如先用些吧。”   “嗯,”刘骜点了点头,两人走入殿内,刘熹闹腾着下来玩,刘骜笑着放下她,随她去了。   坐到殿中的四角楠木矮桌上,侍婢上前斟了茶。刘骜淡淡的抿了一口,许言方才难掩关切的问道,“父皇的身体怎么样了?听说今早昏迷过去后,一整日都没有睁过眼。”   刘骜叹气,“是啊,太医只说是染了风寒,但父皇并未发热,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异样,依我看,不像是染了风寒那么简单。”   “那依殿下看呢?”   “说不好,只是奇怪的很,母后说这几日让我住在未央宫,以免来回折腾,浪费时间。你去命人收拾一些我的贴身衣物来,我这几日就不回来了。”   “好。殿下先用膳,我这就命人准备。”   许言说完便起身招呼侍女一同收拾,刘骜看着许言忙碌的身影,心里不禁又生出愧意,是的,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张放,想怎么才能在他照顾皇帝的这段时间与张放见面,未央宫也不如上林苑,到处都是父皇母后的眼线。   这几日,王政君也是忙得焦头烂额,皇帝虽然已经醒了,只是精神不太好,她随时要照顾左右,皇上身边不缺侍候的人,只是,她需要在此时堤防着两位昭仪,不能让她们在皇帝面前乱嚼舌根子,以免让其趁虚而入,坏了大事。   只是,她万万不能想到,令她防不胜防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儿子。   这日,她刚侍候皇帝用完午膳,皇帝虽然可以起身,只是身体虚弱,仍是不能下床,皇帝在榻上支起木桌用完膳,便又侧躺着休息了,王政君刚走出寝殿,便听香莲道,太后宫中的张嬷嬷来报,说是太后有急事请她去长乐宫。   王政君微怔,太后近年来不问前朝后宫之事,一心在长秋宫颐养天年,会什么有要紧事特意来宣室殿找她前去呢?   王政君不敢耽搁,当下坐上鸾轿往长秋宫去。   到了长秋宫,却见正殿殿门紧闭,一堆宫女候在殿外,她心里疑惑不解,更是莫名的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宫女见到她纷纷行礼,她无心作理,直直走上台阶。张嬷嬷早已等候在此,见到她,一脸忧思道,“娘娘总算来了,太后等候您多时了。”   “哦,那别再耽搁了,快进去吧。”   王政君说着就要向紧闭的宫门推门进去,只张嬷嬷唤道,“皇后娘娘,太后不在正殿,在后堂呢。”   王政君没有多想,点了点头,随张嬷嬷,绕过正殿,向后堂而去。   王政君心里焦急,忍不住问张嬷嬷道,“嬷嬷可知太后急召本宫来有何事?怎么都屏退了下人,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张嬷嬷叹口气道,“娘娘见了太后就知道了。”   张嬷嬷是自太后入宫就跟在身边的老人儿了,是以,王政君待她也甚是恭敬,听她这么说,纵然是心中焦急,也不再多问。   穿过长长的廊道,便到了长秋宫的后堂,后堂一般是太后的外戚或宫里的儿孙前来拜会,居住所置,张嬷嬷领着她到了一处房门前停下,躬身道,“娘娘,太后就在里面,您自行进去吧。”   王政君狐疑的点了点头,自行推门而入。   朱红色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声响,在安静的气氛里显得尤为刺耳。   王政君踏入堂中,入眼是一座不大不小的会客正堂,整整齐齐的摆着几张红木矮桌。   “母后。”   “皇后,你来了。”   “哦,是啊,您这么急着找儿媳来…”   王政君寻着声音向偏堂去,只见太后坐在迎面的窗下锦榻之上,她话音未落,眼神瞥到内里床边跪着的两个男人,惊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怔怔看着衣衫不整,跪在一起的刘骜与张放,心里一下子被揪紧。   他们这个样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王政君此时却恨不得自己眼睛瞎了,刘骜,刘骜竟然真的与张放搅和在了一起,他们竟然真的生出了断袖之情?   王政君手脚发抖,刘骜满眼无措又带着些委屈的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去,而张放,则是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倔强的低着头,神情淡漠的看着地面。   王政君忍着心中酸疼,走到太后面前,强笑道,“母后,这是…这两个畜生怎么跑到您这里来了?”   太后以手扶额,看起来很是疲惫的样子,深深的叹了口气,语气悲凉而痛楚,“哀家活了这么一大把的年纪,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竟看到自己的孙子和外孙勾结到了一起,生出这不齿的情愫来,真是家门不幸,汉室不幸啊!”   王政君张了张口,又不知该说什么,她其实对龙阳之好并没有那么不齿,更加对张放没有那么深的感情,所以在看到这一幕,她失望,有气恼,却没有太后的那种锥心之痛。   本来也是心中翻腾不已,恨不得立刻将这不孝的儿子暴打一顿,此时她开始想着怎样将这件事压下去,怎样让太后平息怒气,帮着将这件事瞒下来。   王政君扑通一声跪地,肃然道,“是儿媳教子无方,管教不严,竟让骜儿做出这等天地不容的的事来。”      ☆、第二十四章 败露   太后还是那副闭眼无奈的样子,轻声道,“与你何干?是他们自己不争气,哀家叫你来,是解决问题的,不是听你来请罪的。”   王政君咬唇道,“母后在知晓了这件事后,没有第一时间去禀告陛下,而是通知了儿媳,想必也是有心想保这两个孽畜一命。”   “不错,”太后终是缓缓睁开眼眸,眼中一片哀伤与愁苦,“唉,他们一个是哀家的孙子,一个是外孙,家丑不可外扬,告知了陛下就等于昭告了天下,这两个孩子都还小,许是心智不稳,迷了心窍,若是能够及时纠正过来,总比闹到不可收拾,让他们丢尽面子要好。”   太后一席话说得又是悲凉又是凄厉,不禁王政君,连跪在堂中木讷的两人心里都不是滋味,尤其是张放,他紧咬嘴唇,红着眼眶看向太后。一直以来,他最怕的就是今天这副局面。可最后,还是伤透了外祖母的心。   王政君忙谢恩,“多谢母后开恩,那依母后之见应该怎么处理为好?”   太后疲累的闭了闭眼,“这件事不能透漏出一点风声,更加不能让陛下知道,他一向耿直,加上近日心情不愉,到时候肯定饶不了骜儿,甚至连他的太子之位都难保。”   王政君心中一惊,忙道,“母后说得极是,这也是儿媳心中所想。”   “嗯,”太后点了点头。随后向二人道,“你们两个跪的时间也够长了,想必脑子也清醒了,哀家与皇后有心帮你二人一把,你们两个是听是不听?”   刘骜和张放忍不住对望一眼,事已至此,两人除了听之任之又能怎么样呢?当下磕头谢恩   “孙子一时糊涂,犯下大错,但听祖母吩咐。”   太后一改平日的温和,声音严厉肃然道   “放儿,你回富平候府去,闭门思过,没有哀家命令,不得出府,骜儿…”太后看向王政君,吩咐道,“你带回去,严加管教,再不得让他出宫,若是再有下次,神仙都救不了他们!”   “是,”两人纵然心如刀绞,也不敢违抗太后,只能应下。   “多谢母后提点,儿媳定当严加看管,再不会出现这种事。”   太后说完这一通话,才幽幽的叹了口气,眼中又浮现出哀痛与无奈的神情。   “哀家老了,管不动了,能帮你们的只有这些。这件事哀家以后不想再听到任何风言风语。你自己的儿子你自己要看好,骜儿是储君,又是哀家从小看着长大的,哀家不想他就这样毁了。”   王政君连连道,“是。”   太后又道,“好了,他们两个一直在哀家宫中也不是法子,你先带骜儿走,放儿留在这里,让他们分开而行。”   这样处理正中王政君下怀,她又忙磕头谢恩,“母后保重身子,儿媳改日再来看您。”   太后不耐的摆了摆手,王政君才起身,转声看向刘骜,严厉道,“你这不孝子,还不快谢太后恩,起来跟本宫走!”   刘骜再不敢耽搁,默不作声的向太后磕了个头,因跪了两三个时辰,膝盖早就麻痛的没有了知觉,起身时踉跄了好几下,才跌跌撞撞的随王政君而去。   王政君不敢带刘骜从正院走,以免被人看出端倪,命人将鸾轿抬到后堂的小门,才仓皇的带着刘骜上来轿子。刘骜一直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直看得王政君心中冒火,只是怕一路上隔墙有耳,才强压着怒火。   到了椒房殿,王政君禀退下人,将刘骜带到内室,才终是忍不住一腔的怒气和失望。   她一转身,“啪”的一声脆响重重打在仍是六神无主的刘骜脸上,声音狠厉无比,“跪下!”   刘骜呆愣一瞬,便“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王政君看着这个一直令她引以为傲,承载着一切希望的儿子,此时惊愕退去,只剩痛苦悲凉。   “你太令本宫失望了,刘骜,你与张放生出那不齿之情也就罢了,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你父皇生病期间与张放在太后宫里厮混?你可知这件事若被你父皇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刘骜一言不发,他此时自然是无比悔恨,悔恨的是不该掉以轻心,在太后宫里相会。张放虽然贵为侯爵,但因未年满二十,在朝中并无官职,又因皇帝生病,众臣们都免去觐见,张放更是没有理由来未央宫,但张放经常前去长乐宫看望太后,于是他便心生一计,借机到太后宫里与他相见。   哪知因刘骜成亲后便不怎么去长乐宫,此时去看望太后,太后自然欢喜无比,在两人到了后堂时,太后亲自准备茶点前去看望,不想床榻许久未见,正是打得火热的两人被她老人家逮了个正着。   他自己本来是无所谓的,但张放,最怕的就是伤太后的心,也怕他们的事传扬出去,不知道,经此一事,以后他还肯不肯见自己,刘骜心中此时是五味杂陈,悔不当初。   王政君见刘骜半晌无语,只以为他是不知悔改,更是难受痛心。   “你到现在还是执迷不悟吗?你难不成真的对张放上了心?你与张放的事本宫是听到一些,但并未放在心上,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年轻气盛,难免犯错,母后一直以为你沉稳容忍,知道轻重,怎知你这样不知分寸,如今之计,你若是死不悔改,母后只能将张放这个祸害除…”   “母后息怒,全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鬼迷心窍,注下大错。以后再也不敢了,还请母后不要再因为儿臣动怒,伤了身子。”   王政君看着刘骜一脸坚决的样子,心知此事不能逼得太紧,能大事化了再好不过,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哪能真的动怒呢?   “好,这件事母后不会再提,也不会再计较,前提是你不得再与张放联系,与他断个干净,不然母后也帮不了你了。”   “是,儿臣知道了,以后再不会犯。”   王政君刚刚松下一口气,只听香莲来报,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娘娘不好了,陛下好像是知道了这件事,正在宣室殿大发雷霆呢!”   王政君大惊,慌忙问道,“你怎么知道?怎么会这么快呢?”   “是小林子…”   小林子是宣室殿侍候皇帝的内臣,而且也是受过王政君恩惠,乃是王政君留在宣室殿的眼线。   王政君当下了然,“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只听小林子道,刚才傅婕妤带着恭王到宣室殿,将太子与张放在太后宫中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   “什么?!”   王政君一时又是惊愕又是疑惑,“这件事已经瞒的够好了,傅昭仪怎么会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呢?”   “娘娘,现在怎么办啊?”   “母后…”刘骜也有些慌了,想不到自己一时大意,竟会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来。   王政君脑中一片烦乱,可此时除了她还有谁能帮刘骜度过这个难关呢?她强自镇定道,“你在椒房殿呆着,哪都不许去,本宫先去宣室殿探探虚实再说。”   说完,再不理跪在地上的刘骜,拂袖出去。直奔宣室殿,却不想在殿外就碰到了一个大钉子。   “皇后娘娘,”负责通报的内臣不多时出来禀道,“傅昭仪与恭王正在殿中与陛下商谈要事,陛下说了谁都不见,还请您稍等片刻。”   王政君心知是傅芸捣鬼,直气得咬牙切齿。面上神色不改道,“好,本宫就在这里等。”   只过去半个时辰,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王政君亦有些待不住了,终于从内殿中走来一人,却是都尉侍中史丹。史丹人近中年,与皇帝年岁相差无几,只是因多年任将军之职,更加人高马大,意气风发。   “拜见皇后娘娘。”史丹走出殿外,看到王政君先是一愣,随后俯首行礼道。   王政君见到史丹,心生失望,本欲打发他走,只转念一想,他在殿中,肯定会对皇帝与傅芸之间商议的事清楚了然。只她还没开口,史丹先一脸愁容,躬身道,“娘娘,可否进一步说话?”   “嗯,”王政君紧点头,两人到僻静无人处,史丹才道,“皇后娘娘,事情紧急,臣就不拐弯抹角了,不知太子与富平候张放刚才在太后宫里的事是真是假?”   王政君先是一惊,随后无奈的点了点头,“侍中郎,陛下现在是怎样的意思呢?”   史丹叹气着摇了摇头,“唉,陛下大怒,直言要废太子啊…”   “什么?”王政君心中慌的不知所以,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击垮了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她踉跄一步,扶住门框,好不容易才找回声音道,“侍中郎,这可怎么办好?陛下不会真的废太子吧?”   她又哪是会轻易放弃的人,只道,“再去”   王政君虽仍是对这件事放心不下,只刘骜是太子,贸然禁足只会让人更加起疑,如此也只能命人贴身看着,及时禀报。      ☆、第二十五章 危机   “娘娘,太子实在是任性妄为,陛下近日龙体欠安,本就心情郁结,太子怎么能在此时胡来?还是在太后宫中与男人…?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往严重了说,太子难免被扣上一个,目无宫规,沉湎于玩乐,不堪大任的骂名。朝中扶持恭王的不在少数,何况傅昭仪极受陛下宠信,如此更是棘手啊。”   “侍中郎,本宫知道您一向看重太子,还请您想想办法,骜儿两岁被立为太子,这么多年来,除了这件事并无其他过错,再者立储是国之根本,怎能因为这点小事废太子呢?”   “娘娘放心,臣一定竭尽全力,臣自小跟在陛下身边,臣的话陛下还是听进去一些的,只现在陛下还在气头上,虽然有此意,但并未下昭,臣会再设法劝谏陛下,还望娘娘千万要沉住气,不要轻举妄动。”   史丹是皇帝的亲戚,也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大臣,又一向力保太子,王政君还是信任他的,听他这么说,方才放下些心来,道,“侍中郎放心,本宫知道轻重,在这等关头定不会自乱阵脚。”   史丹沉吟道,“臣欲召集扶持太子的众位大臣商议此事,一同觐见陛下,此事紧急,不得耽搁,臣就先告辞了。”   “侍中郎慢走。”王政君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下,刘骜近年来虽不得皇帝欢心,只先帝生前极宠爱太子,先帝旧臣如今还是扶持太子的,这令她重重松了口气。   看着史丹渐渐远去的沉稳背影,王政君的心仿佛也跟着稳了下来。   她轻轻的挑起嘴角,露出一抹宽慰的笑,再次走到宣室殿的正门之前,这次她并不打算进去,而是向香莲等下人吩咐道,“回去吧。”   香莲不明所以,看着刚才还是一脸焦急无措的皇后此时一脸安心的样子,只道,“是。”   走出宣室殿,四下无人,王政君才又吩咐道,“让小林子继续盯着,将宣室殿的事无论大小,随时禀报。”   回到椒房殿,太子便忧心忡忡的上来问道,“母后,怎么样?父皇真的要因此事废去我吗?”   王政君看了看他,这个往日意气风发的儿子此时也是双眼通红,一筹莫展到嘴边责备的话只剩一声叹息。   “本宫连宣室殿的门都没有进去,倒是遇到了史丹,他说陛下确实有此意,但是只在气头上,一切都说不准,侍中会召集众位大臣商议解决此事,尽力劝谏皇上。”   刘骜颓然的向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凳子上,一脸的黯然终是什么都没说。   申时,天色渐暗,宣室殿还是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只有恭王离去,而傅昭仪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陛下。   王政君越发的坐不住,她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皇上向来喜爱傅芸,让她在皇帝耳边尽献谗言,这件事只能越来越糟,当下她决定前去见皇帝一面,纵然不会扭转此事,也要尽力劝解,不能由着傅芸一味撺掇。   申时过半,王政君又一次至宣室殿求见,令她意外的,这次并没有等多久,内侍臣便将她请了进去。   她心下大喜,整理仪容,步入殿去。   宣室殿她实在来过无数次了,但没有哪一次向现在这样忐忑,慌乱。纵然他们去夫妻,她的一切,太子的将来都只在这个男人的一句话中,她感到深深的无助,也第一次深刻的意识到,只有大权在握,才能恣意,随心所欲的活着。   不知道皇帝会怎样处罚刘骜,而她能做的,只是期望皇帝记起他们那点可怜的夫妻之情,父子情谊,激起他的怜悯,仅此而已。   皇帝倚靠在寝殿的软塌之上,纵然已是四月天,大病初愈的他还是棉被紧裹,厚厚的地毯上,半人高的金炉中燃烧着上好的红炭,升起缕缕白烟。   身旁傅芸细心的为皇帝捏紧被角,一副温柔贤惠的模样,转头见到王政君时眼中却有着明显的鄙夷不屑,王政君对她的敌意视而不见,只轻脚过去,唤道,“陛下。”   皇帝淡淡的“嗯”了一声。声音缥缈又漠然,“你几次三番求见朕,有何要事?”   王政君看出皇帝的不悦,心知此时解释什么的都是徒劳,重要的是让皇帝消气,她没有多想,撩起厚重的裙摆,“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臣妾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皇帝明显愣了一下,傅芸更是深深的蹙起了眉头,殿下一下子静默下来。皇帝叹息道,“你何罪之有?”   “臣妾纵容太子任意妄为,破坏宫规,令陛下龙颜大怒,全是臣妾教子无方,疏于管教,骜儿年纪小,难免犯错,全是臣妾这个母后没有当好,还请陛下降罪。”   “唉,不关你的事,你是中宫皇后,掌理六宫,哪能时时看着太子?骜儿十九岁了,自己做下的事自己能够承担,若说你是他的母亲就要跟着受罚,那朕呢?朕是他的父皇,也是因为朕管教不严吗?”   “陛下息怒,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只是…”   “好了,你的意思朕明白,这件事朕自由定夺,你不必再多言。”   “陛下…”王政君从未这么心慌无措过,她抬头看着傅芸耀武扬威,小人得志的样子,看着皇帝对自己漠然,疏离的样子,她心里痛的密密麻麻。半晌,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陛下可否再听臣妾一言?”   “你说。”   “先帝临终之时也曾有废太子的意思,当时陛下何等心境想必感同身受,骜儿也是您的长子,自两岁时就被立为储君,这么多年了,您这个时候废立太子,让骜儿以后如何自处呢?”   皇帝幽黑的眼眸眯起,剑眉紧蹙,审视的眼光中除了不悦还有思索,王政君心知自己此话唐突,只是这些话在她心中积压已久,现在也只能破釜沉舟了。   “呦,皇后娘娘这话说得不合适吧?陛下为太子时安分守己,辅佐先帝。可没有做出这等沉迷男色之事,这样作比可谓是大不敬。”   “好了,别再争论了,”皇帝不悦道,“废立储君乃是关乎社稷的大事,朕自有定夺,你下去吧。”   王政君绝望的闭了闭眼,“臣妾告退。”   她正欲起身,只听皇帝身边的李总管进来禀报,“陛下,史丹求见。”   只听这几个字,脚如生了铅般,连着心也突然猛地一跳,不是惊慌的跳动,而是喜悦的跳动,是那样久违的,像是沙漠中没有方向无望的旅人突然看到了一抹亮光的感觉。   皇帝在身后淡淡道,“史丹?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史大人说有要事禀报。”   “让他进来吧。”   王政君默默的站起了身,退了出去,她转身的刹那,看到了一脸郑重凛然的史丹阔步进来,史丹见到她时也是微微一怔,随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王政君扯了扯嘴角,回以一个没有任何表情的苦笑。   两人擦身而过,她走的极慢,将史丹沉静的话语尽数听在耳中。   “参见陛下。”   “侍中还有何事?”   “臣回至家中,寝食难安,左思右想,还是想将肺腑之言禀于陛下。”   “哦?你说。”   史丹看了看傅昭仪,复又低下头道,“臣之言,都是社稷私密,不知可否请傅昭仪退下,单独与陛下商议。”   “你!”开口的是傅昭仪,她精致俏丽的脸上盛满怒气,随后委屈的看了眼皇帝,娇嗔道,“陛下…”   “你先退下吧,”皇帝并没有看傅昭仪,只是轻声吩咐着。   自王昭君的事件后,皇帝明显不甚宠爱她了,听皇帝这样阴沉的声音,她也不敢再多说,只没好气的瞪了史丹一眼,随后拂了拂声,转身出去了。   “侍中,有什么话你直说吧。”   “陛下,史家历代受尽天子庇佑,老臣自陛下为太子时就服侍左右,现又得以高位,纵然是臣今日越距,为大汉江山,臣不得不言。”史丹言辞恳切,“自古以来,皇太子皆是嫡子,以此国家安宁,社稷稳定,贸然废立太子,前朝各路党争趁势而起,以死相争,国之根本动摇。再者,太子十余年,甚得人心,百姓皆知名号,天下归心于他。众臣都是以太子马首是瞻,如今短短半日,不知何人而为,太子之事传的沸沸扬扬,流言四起,定是背后有人蓄意操纵,陛下万不能听信片面之词,废太子动摇国本,还望陛下三思啊!”   皇帝叹息道,“朕晌午得知此事,本来是气恼不迭,不是因他爱好男色,而是在太后宫中为所欲为,只申时时分,太后命阿澜姑姑前来,道无心惩处,而有心保太子无恙,后来朕细细想来也知是傅昭仪有心而为,加之刚才,皇后一言,点醒了朕,朕也知恭王勤奋好学,聪明有才气,朝中劝谏朕立他为太子的也不在少数,朕为太子时宪王得势,先帝也几次三番想改立太子,朕明白其中苦楚,骜儿犯的并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再说,母后也极力保他,朕也不打算再计较此事了。”   史丹本还攒了一肚子的话说,若是今日无果,明日群臣长跪不起也要劝谏陛下,如今听皇帝已然没有了废太子的意思,一下子放松下来。   “陛下英明。”   皇帝又是苍凉的一笑,“先帝极宠爱太子,常养于殿中,荣宠甚至超过于朕,朕若只因太子一时不慎而废了他,将来如何能与先帝交代?罢了,罢了,这件事,别再提了。”      ☆、第二十六章 皇帝大限   宣室殿前是一片幽静的樱花林,樱花白中透红,如云似霞,散发阵阵幽香。   “皇后娘娘真是命好啊,纵然太子做下这等腌臜事,还有一群衷心的臣子求情免罪。”   王政君本欲想等史丹出来,问明此事,这时却听到熟悉却又令她厌恶的声音。   “论起腌臜事,傅妹妹这背后刀子捅的更令人出乎意料啊。”   王政君慢慢的转过身,对上傅芸那张精致又狠厉的面孔。   “哼,”傅芸冷哼一声,走上前来,“太子是储君,是将来大汉朝的天子,他的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难道做下还不敢承认吗?我也是不想让皇上这个做父皇的蒙在鼓中,何错之有呢?”   “什么话都让傅昭仪说了,本宫何必再多费口舌?只是这件事恐怕要令傅昭仪失望了,看情况,陛下虽盛怒,但还不至于为了太子这点过错而废去储君。”   “皇后娘娘这是什么话?我自然也是盼着太子好,这样一来,太子若能够吸取教训,改过自新,也省的皇后娘娘再因为太子的事劳心伤神,陛下也能放心了不是?”   “傅昭仪不必拐弯抹角,你的心思众人皆知,何必把自己装的跟个救世主一样呢?只是,本宫奉劝傅昭仪一句,做事之前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就凭你的这点宠爱,吹吹枕边风就想扳倒太子?你难不成以为陛下老糊涂了吗?别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   王政君虽为皇后,但一向宽厚仁慈,为人谨慎,极少在人前这样厉声嘲讽,这次也真的是动怒了。而傅芸看着皇后这副面孔,她微微一愣,王政君那凌厉逼视的眼眸只看得她心中发毛,毕竟太子还是太子,将来的皇帝,这次本就是豁出去的赌一把,只是没想到,皇帝并没有打算废去太子,这让她心中有些后怕,来日方长,将来王政君坐上太后之位,会放过她今日的陷害之仇吗?   只傅芸自入宫起便深得皇帝宠爱,一直以来居于人上,心高气傲,哪会低头去向皇后认错?此时吃了瘪,只能往肚子里咽,已经够让她窝囊了。便不再多言,恨恨的拂了拂声,怒目而去了。   看着傅芸趾高气扬的背影,王政君幽幽的叹了口气,身侧香莲愤恨不平道,“这次总算没让这贱蹄子得逞,看她那副强词夺理,死不悔改的蛮横样子,倒像是咱们冤枉了她似的。”   “本宫在想,这件事的内奸究竟是出在长秋宫呢还是椒房殿呢?如果不揪出此人,以后防不胜防,定是个大祸害!”   “咱们这里跟着去往长秋宫的宫女都是从头到尾没有离开过的,后娘娘回到椒房殿不久,那边宣室殿也传来了消息,时间上是来不及的,这样看来,应该是太后宫里的人捣的鬼。”   “太后多年礼佛,不问后宫之事,傅昭仪又怎么会在长秋宫安插眼线呢?”   “这…奴婢也猜不透了。”   虽然现在太子的事已经落下,她也觉得放松了许多,但这件事未除,她心里终究不安生。刚回到椒房殿,冬雪便急上来报,“太后宫里的张嬷嬷来了。”   王政君心里疑惑,进到内室见到张嬷嬷。张嬷嬷慈祥的脸上带着笑意,话不多说,直道,“皇后娘娘,太后一下午对太子之事外泄,也是坐立不安,雷霆大怒,心知是长秋宫出了内奸,便命奴才召集宫女,找出此人。”   “哦?”王政君眼睛一亮,“可找出来了?”   “找出来了,向傅昭仪通风报信的是一个叫彩儿的宫女,那宫女原是长信宫的,曾与傅昭仪一同服侍上官太后,感情甚是不错,后来上官太后崩逝,长信宫的宫女尽数分到各个宫中,彩儿就被分到了长秋宫,这次太后去后堂瞧太子时,彩儿正是跟随在侧,后来太后一急,将人都赶了出来,命不许外传,只没想到,这彩儿这样胆大包天,竟去私自禀报了傅昭仪。”   王政君心下大喜,“这就好,只是母后宫里侍女颇多,是这样短的时间内找出告密之人呢?”   张嬷嬷一笑,“这方法啊,在太后为先帝婕妤时就用过,太后命人都在宫外候着,只她一人不在,心里难免心虚,太后便道‘下午命宫女们都去采集玫瑰花,她对花粉,让宫女们去明矾再去洗一遍手。’宫女们没有采过花粉,自然都是疑惑不已,举步不前,只有那彩儿不加犹豫,上前洗手,这样就揪出她来了。”   王政君不禁暗道,太后英明。   “本宫以前侍奉太后时,就常听先帝夸赞当时的母后鬼灵精怪,如今这计,当真是妙,本宫记下了,以后说不定也有用到之时。”   张嬷嬷笑道,“抓出内奸,太后也放了心,让奴婢赶来向皇后娘娘报个信,还有呢,太后申时命阿澜姑姑去宣室殿,将她保太子的心意告知陛下,想必陛下不会因顾及太后而再生太子的气。”   “原是太后…”王政君又是感动,又是释然,“怪不得本宫晌午到宣室殿陛下还是雷霆大怒,下午就好了许多,这件事发生在太后宫里,太后不许计较,陛下也就有了台阶下,不再说什么了。”她言辞恳切的向张嬷嬷道,“本宫与太子深受太后大恩,此生定不敢忘。”   张嬷嬷叹道,“太后与先帝爷都那样喜爱太子,怎会眼睁睁看着他出事呢?若能帮,自然是会竭尽全力相帮的,何况,太后说了,前朝的丞相,大司马等人还是支持太子的,有他们在,定会力保太子,让皇后不必担心。”   王政君忍不住眼角犯湿,哽咽的“嗯”一声,“太后对太子的事也费心了,本宫心中歉疚,还请母后注重身体,多加休息。”   “嗯,皇后心意,奴婢定会带到。”   送走了张嬷嬷,王政君才注意到太子不在宫里,便问道,“太子不在宫里吗?”   冬雪急忙上来道,“娘娘走过没一会儿,上林苑便差人来道,太子妃晕倒了。太子才急急忙忙的回了上林苑。”   王政君叹气,“许言这么多年来,本宫知道她也不容易,太子心里不喜欢她,她却一直不争不抢,照顾太子与熹儿,井井有条,也辛苦了。以后她也会是皇后,也会步上本宫的这条路,可能没有宠爱,只有以礼相待,但她也要咬牙坚持,不能走岔路,她要走的路,还很长。”   废太子的这场轰轰烈烈的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结束了,皇帝身体一直未有好转,王政君与太子不辞辛苦的几乎日日陪侍在旁,这样拖着到了五月,皇帝的身体急速恶化,太医令的人束手无策,直道天龙有命,无可逆转,恐就这几日的事了。   连月来的折腾,王政君心中多少已经有了些准备,在听到这样的结论时,心里还是咯噔一跳,好像什么重要的东西在离她越来越远,如抽丝般,飘飘渺渺,抓不住,也留不住。   她哑声道,“知道了。做好你该做的事,下去吧。”   彼时史丹,匡衡,还有太子皇子等人陪侍在侧,自然也都听到了,王政君闭了闭眼,吩咐皇帝身边最为宠信的李总管,“还请李总管将太医的话如数带去长秋宫,告知太后。若是陛下问起,如实禀报吧。”   李疍是自小跟在皇帝身边的宦臣,深受宠信,此时老泪纵横,边抹着眼泪,边道了,“是”。   因皇帝大限就在这几日,三公九卿,后宫嫔妃,太子皇孙,几乎日日陪侍宣室殿,极尽孝道。   皇帝一生都是英姿飒爽,朝气勃发。就算此时天命将尽,也一直是梳妆整齐,面含清朗笑意。王政君几次亲自为皇帝擦拭身子,皇帝甚至与她闲聊过往,忆起当年。   相对于几个受宠的嫔妃,皇帝与王政君交心更多。   “朕这一生,风花雪月,没有什么遗憾,除了…唉,不提也罢。朕从未觉得对不起谁,亏欠谁,现在大限已到,朕方觉得,一直忽略了默默陪在朕身边的你,其实说起来,对朕,对太子,对后宫,付出的是最多的,也是你。这么年来,你谦卑谨慎,处处为朕着想,也是苦了你了。是朕没有好好陪过你,甚至没有细细的看过你,现在想来,朕心里最放不下的,居然是你。”   王政君默默的听着,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眼泪不自觉的夺眶而出,二十几年了,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却屈指可数,如今在他走之前,能听到这样一番话,仿佛以往经受的,隐忍的,都不算是委屈,而是满足。心里满满的,除了眼前这个人,再装不下什么。   “谢陛下,与臣妾说这些,让臣妾觉得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这样的坚持,臣妾会一直做下去,为陛下,为大汉,付出所有。”   皇帝笑了,温柔的,信任的,是那种她从未见过的,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蜜意。   王政君看呆了,她紧紧的咬着唇,手中不自觉的握紧他的手,感受着那最后一次,也是此生唯一一次,在他的眼中,只有自己的浓重情意。      ☆、第二十七章 新帝   五月十五这日,皇帝自觉身体再无法支撑,大限已到,彼时太后,皇后立于床前,皇子,嫔妃,王公大臣,皆跪倒龙榻之前。   皇帝命丞相匡衡,侍中史丹,大司马许嘉等上前,交代定要好好辅佐太子,摄理朝政,保江山安稳。   之后才看向一直眼眶含泪,难掩悲痛的太后,只道自己不孝,未能为太后送终,反而,白发人送黑发人。   太后已然泣不成声,王政君也是心疼不已,二十年前,太后就是这样送走了先帝,如今又要送走自己的儿子,何其悲哀啊!   皇帝最后交代太子一番,让他好好治理江山,躬亲朝政。说完这些,皇帝已然是气若游丝,气息奄奄,最后看向王政君时,又好像透过她看向了五月春意暖阳的天际,半晌后,在殿内此起彼伏的抽噎哭泣声中,他淡笑着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竟宁元年五月,汉元帝刘奭在长安未央宫宣室殿驾崩,终年四十二岁。   六月,皇太子刘骜继承皇位,是为汉成帝。尊母后王政君为皇太后,长秋宫太后被尊为太皇太后,太子妃许言晋为皇后。   七月,议先帝谥号为孝元皇帝,庙号汉高宗,葬于长安外渭陵。   同月,定陶恭王刘康携母傅氏及家眷归封地定陶国,信都王刘兴年幼,尊其母冯媛为信都太后,居于上林苑储元宫。   王政君被尊为太后,便由椒房殿移居长乐宫长信宫,刘骜初登皇位,却是皇权旁落,先帝在时,宦臣势力根深蒂固,再者傅昭仪傅昭仪外戚作祟,刘骜并不能为所欲为,大展手脚。   刘骜一向甚为依赖王政君这个母后,如此几次来长信宫都是心生不悦,谈起此事。   王政君道,“你父皇在时,宦官擅政,残害忠良,吏治腐败。所以你父皇生前极为宠信的中书令石显首先留不得,再则,傅芸,冯媛外戚皆在朝中身居高位,先帝驾崩,他们已然不是外戚,而是阻力,所以冯野王等人也不再适合于朝中为官,皇帝首要是培养自己的心腹势力,才能相互遏制,手握天子实权。”   刘骜听得是连连点头,又问道,“母后觉得谁人可以重用?衷心效忠于朕?”   “侍中史丹曾竭力庇护太子的地位,你如愿登上大位,他功不可没。其次丞相匡衡,右将军王商都是曾力保你为皇帝的臣子,加之王商为先帝表叔,乃至至亲,可以重用。”   刘骜点头,“嗯,母后说得不错,宦官当权,朕也觉得致使纲纪紊乱,必须除之,史丹匡衡等人对朕的确是忠心耿耿,朕也必会重用,多谢母后提点。”   王政君其实对朝政并不通晓,这些人都是她几十年来跟随先帝看在眼里的,宦官祸乱朝纲,逼萧太傅自尽之事,如今她仍心有余悸,再者史丹匡衡等人多年来扶持太子也让她心生感动。   一切不过是因果循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罢了。   “母后,如今大将军之职空缺,元舅王凤承袭嗣父爵为阳平侯,朕有心培养外戚势力,以排除异己,已下令封元舅为大将军,领尚书事。”   王政君并无多少惊讶,历年来,皇帝登基,总少不了封母家外戚为侯爵,一则彰显孝道,二则培养外戚势力排除异己势力,王政君自入宫后与王家并无多少亲近,不过提拔王家自然比朝中已然关系错节,盘踞势力的朝臣要好,王家除了一心效忠皇帝别无他法。   “嗯,新帝登基,免不得更新换代,以往朝中各股势力盘根错节,这样也好重新洗牌。”   王政君忽想到什么,问道,“哀家听说,你封了张放为侍中,可有此事?”   刘骜一下子表情僵硬起来,支支吾吾道,“母后,张放好歹也是侯爵之位,如今年满二十,理应在朝中身居要职…”   “母后不反对他在朝中为官,只是侍中是何要职你心里清楚!入侍宫禁,侍从皇帝左右,侍奉生活起居,你封为他侍中,是何意思以为哀家心里不清楚吗?”   刘骜知道瞒不过自家母后,一咬牙,道,“母后,朕现在都身为皇帝了,难道连喜欢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吗?张放除了是男人,他家世清白,身居高位,哪一点都配得上做这个侍中之位。”   “唉,罢了,”王政君心知拗不过自己的儿子,这么多年了都改不过他这个毛病,如今他好不容易身为九五之尊,又怎么甘心放弃张放呢?   “只要你适可而止,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与男人厮混在一起终究不是好事,说出去也不好听,凡事收敛一些,哀家也不愿意讨这个没趣!”   刘骜一听,太后这个意思是不打算计较了,当下忍不住乐道,“知道了,母后,儿子定不会贪图享乐,任意妄为,只要张放在朕身边,朕一定好好治理朝政,一心为民。”   王政君又是深深的叹了口气,无奈道,“你都登基为帝了,可还没有皇子,这样下去总不是法子,纵然喜爱张放,也不能忘了延绵子嗣。若你不喜皇后,母后可以为你采选嫔…”   “母后,”刘骜打断道,“儿子没有不喜欢皇后,她生了喜儿这才没两年,等养好了身子,朕定会再为您填一个皇孙,让您安心。”   “嗯,”王政君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的应下,刘骜难得这样真诚的与她交心,刘骜才二十岁,以后总会有皇子的,不急在这一时,他既然如此表态,自己也不好多劝了。   皇帝登基一年,还是令朝政清明不少,石显被贬,朝中傅芸冯媛的外戚臣子皆派往别地,皇帝大权回笼,见效不少。   刘骜年轻气盛,爱外出游玩,这些王政君都知道,也不曾放在心上,也知他每次出去大多只带张放一人,只因他登基不久,前朝一通乱麻,繁忙之时若有个喜欢的人陪在身边,想必陶冶身心,能够事半功倍,所以,王政君一直是睁一只闭一只眼的。   皇帝喜爱狩猎,常围猎于上林苑密林,不想这日,王政君却在长信宫收到了皇帝受伤的消息。   前来禀报的是同皇帝一起出行的羽林卫,只道是陛下带着左将军等人在上林苑狩猎,碰到黑熊,羽林卫虽随侍在旁,但黑熊凶猛,好几名羽林卫都被咬伤,等齐心协力将黑熊杀死,陛下的手臂已然鲜血淋漓了。   王政君只觉如五雷轰顶一般,来不及细问,便手脚哆嗦着上了凤鸾赶往上林苑。   皇帝此时在上林苑的建章宫寝殿,王政君赶到时,内殿已然忙作一团,床榻上皇帝双眸紧闭,一脸痛苦,他的左臂,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王政君心中又是慌又是痛,她扫视一圈,殿中有将军,有太医,还有站在角落皇帝榻前瑟瑟发抖,满眼泪痕的张放。   王政君此时哪有心思去管他?只问太医道,“皇上的伤势怎么样了?”   “禀太后,陛下的伤口虽深,万幸没有伤及筋骨,外敷创伤愈合的金疮药,内服调养生息的金丹,月余便会痊愈。”   王政君听太医这么说,方才猛地舒出口气,一路以上的慌乱渐渐平息,她看向殿内垂首站着的几位将军,厉声问道,“皇帝怎么弄成这副样子的?一五一十全跟哀家交代清楚!”   众将军纷纷跪地,“禀太后,是我等护驾不利,致使陛下受伤,还请太后降罪!”   “哀家不是来听你们请罪的,将事情原原本本的交代清楚,哀家自会秉公办理!”   “是。”   众将应道,又开始支支吾吾,似是不知从何说起。   王政君皱眉,正欲细问,角落里忽传来一声微弱又坚定的声音。   “都是我的错,不管他们的事。”   王政君抬头,看向角落里一身血污的,张放。   “是你?”   张放自始至终愧疚似的不敢直视王政君,只是微微侧身,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是臣央求陛下前去蓬莱岛,陛下欣然应下,因时间仓促,没有召集更多的羽林卫,所以只带了十几个,到了蓬莱岛,岛上野兽众多,众将士也是极力劝阻不能下船,陛下执意下去,臣也未曾多言,进到丛林,陛下身边有御林军团团围着,本无大事,是臣看到…”他顿了顿,眼睛又红了一圈,继续道,“看到一只受伤的兔子,想将它抱回宫里治疗,不想…”   他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王政君厉声道,“后来怎么样?陛下是如何受伤的?”   皇帝身边的黄有和,黄公公颤声道,“后来陛下突然大喝一声‘小心’便拨开人群扑了过去,只在这时,那只黑熊也窜了出来,一口便咬到了陛下的臂膀之上,我等回过神赶忙上去,只黑熊力大无穷,将我等甩开,羽林卫费了好大力气才将用尖刀利矛将黑熊刺死。”      ☆、第二十八章 遣走   事情听到这里,一切都明了了。   王政君半晌无语。   看着床上仍未苏醒的刘骜,又看了看张放,“哀家,想跟你谈谈。”   张放一愣,抬头看向王政君,眼中泪痕未干,充满着悔恨与痛苦。   王政君没有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出去。张放随之跟了出来,两人到一处安静的内堂,王政君命香莲等人出去。   等内堂就剩下两人,张放有些不知所措,纤长的手指似有若无的搓着衣角,王政君细细看着眼前精致如画中人,殊丽男生女相。这也是她第一次这样认真的看着张放,自他成年后,她极少见他,更别说这样的细细端详。   这就是她儿子爱的人,甚至拼命想要去守护的人。   王政君深叹口气,“富平候,先坐下再说吧。”   “臣不敢,臣罪孽深重,不敢与太后同坐。”   “坐吧,哀家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太后有事吩咐便是。”   “你,”王政君顿了顿,随后看向张放,眼神郑重而直白,“你能不能离开京城?”   张放怔住,明亮的眼睛闪烁着不可置信的光芒,在呆愣了半晌后才慢慢的摇了摇头。   “臣自知身份尴尬,有违陛下圣誉,但恕臣不能应允。这话若是陛下说,臣不会有任何违抗,只要他想我留在京中,我哪都不会去。”   “你在才会害了他!皇上因为你不理后宫,如今更是连自身安危都不顾,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因为你的蛊惑致使陛下重伤,三公九卿的上书都会取你之命,陛下若是不应便会落得个沉迷男色,不务正业的骂名!如今,哀家让你远离京城,是为了让皇上走向正轨,也是保你一命。”   王政君看着眼前的清丽男子,在听到因为他而害得皇帝受伤时,王政君甚至想杀了他的心都有。若他不是太皇太后最宠爱的外孙,恐怕让她使计,暗中除去张放,她都做得出。   而如今,他离开是最好的办法。皇帝年轻,将来妻妾成群,肯定会将他忘之脑后,而张放,也会免遭朝堂弹劾,否则,就不是远离京城这么简单了。   张放咬唇,黯然失色的看着地面,好半晌,嘴里委屈的吐出一句,“难道必须离开吗?”   “是。你在京城,皇帝日日想着你,今日为了救你被熊咬伤,他日保不准为了你,而遭到埋伏,你知道的,各地相继爆发农民起义,哀家知道皇帝经常布衣只身前去找你,如今这件事算是一个警钟,为了皇帝的安危,你决不能再留在皇帝身边,必须走的远远的。”   张放哑声道,“我知道了,我会离开,走的远远的。只是,能让我再见陛下一面吗?”   “不必了,”王政君肃然道,“若是陛下醒来,肯定不会放你走的,哀家会送你去北地郡做都尉,北地郡风景优美,物产丰富,并不是苦寒之地,都尉也算是个闲职,不会苦了你,这样哀家跟太皇太后也好有个交代,最重要的是,北地郡远离京城,这样陛下就再也,见不到你。”   张放的眼泪已经止不住啪嗒啪嗒,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留下来,只是他生性孤傲,从不表露人前,心里纵然再悲痛,也是强忍着。   其实为了家族,他曾想过离开京城赴任,这样他就能远离这样不正常的生活,有时候他甚至会嫌刘骜总在他身边,缠的他烦。可自从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久,自从他当上了皇帝,他们过过那样肆无忌惮,开心快乐的时光,他就再也没有了这种想法,因为他知道,他已经离不开了。   如今真的走到了这一步,张放只觉得心里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一样,疼的想要死去。   王政君看着他死死咬着下唇的样子,叹了口气,别过脸去。   “快下去准备吧,若是陛下醒了,就来不及了。本宫会派侍卫随你去,一路上保护你与家人的安全。”   “谢太后。臣,告退。”   张放跪下,行了大礼,终是决然的起身离去。   王政君坐在软榻上,虽然觉得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终于落下,又觉得仿佛重新堵上了一块更大的石头,堵着她心中发闷,难以承受。   “娘娘,”香莲走进来关切的问道,“富平候,你如何处置啊?”   “哦,对了,传哀家的旨意,”王政君从腰间掏出太后符节,递给香莲道,“富平候张放调任北地郡任都尉。再让上林苑卫尉李将军拨些羽林卫护送他平安到北地,他现在不能出事。”   “娘娘,这样瞒着陛下贬张放出京好吗?万一,陛下问起来…”   “先瞒着,等他伤好些,到时张放早就远离京城了,如今也别无他法,好了,你下去传旨吧。”   “是。”   王政君疲累的支着下颌,心里乱糟糟的,总觉得这件事自己做的欠妥,这样将皇帝心尖的人弄走,究竟对他来说是好是坏呢?   可是,皇帝为了一个男人不顾安危,除了将这个男人送走,她再想不出别的办法。   正烦乱间,只听外面一阵骚乱,接着是欢喜的声音,“快去向太后禀报,皇上醒了!”   王政君猛地坐起身,便见冬雪跑进来,“皇上醒了?”王政君惊喜的问。   “嗯,是呢,黄公公让我来禀报太后。”   “快去看看。”王政君欣喜万分,瞬间将张放的事忘之脑后,被冬雪扶着往寝殿走去。   寝殿里。皇帝半躺着靠在靠枕上,身边是一群太医,还有将军们候着。   皇帝看到王政君,轻声叫了声,“母后。”   殿内的人又要行礼,王政君摆摆手,“别行礼了,你们都下去。”   “是。”众人应道。   王政君缓步走到床榻前,坐到刘骜身旁,看了看他缠着厚厚棉布的手臂,到嘴边指责的话,忽想起刚才自己遣走张放,心中不禁有些愧意,只道,“你是皇帝,自古以来只有臣子去救皇帝的,哪有皇帝不顾自身安危去救别人之理?以后,不能再这样冲动!万幸,太医说没伤到筋骨,黑熊何等凶猛,皇帝竟敢只身上前搏斗,是不要命了吗?”   “母后,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太过冲动…与张放无关。”   “好了,事已至此,就别往自己身上揽罪了,好好养伤要紧。”   “额…母后没有责罚张放吧?”   “母后为何要责罚他?难不成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撺掇的?”   “不,不是,一切都是儿臣的意思,他也曾劝朕不要上蓬莱岛来着,是朕执意前往。”   “嗯,这件事哀家都听下面人禀报了,哀家已经罚张放禁足于富平候府…”   “什么?母后…”   “怎么?你敢说这件事与他毫无关系?你若是再执意保他,哀家就把他送的远远的,让你再也看不见。”   刘骜露出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表情扭曲了好几圈,方才吞了口唾沫,闷闷的应道   “哦。”   “好好休息,不能再胡思乱想,这几日就住在建章宫先养好身体再说。”   王政君小心的将刘骜手臂放好,让他躺下来,自己才出了寝殿。   殿外,一众太医与将军们候在殿外。王政君走过去,轻声道,“富平候张放,蛊惑陛下,哀家已经将他遣离京城…”   众人脸色大变,王政君神情严肃,吩咐道,“左将军,你吩咐下去,这件事任何人不准在陛下面前提起!”   “是!”   “黄公公,”王政君看向张口结舌的黄有和,“你务必管好底下人的嘴,若这件事传到陛下耳中,哀家第一个饶不了你!”   “是,”黄有和哆嗦着声音,颤颤巍巍应道。   晚间,王政君独自回去长乐宫,命人去通知了大将军王凤,也就是她的大哥,请他代理朝政。   张放那里,进行的也很顺利,第五日晚间,派去护送张放的羽林卫飞鸽传书,说张放已然平安到达北地赴任。   王政君终是松了口气,北地终究遥远,路上艰难险阻,只怕他会有不测。张放可以离开,但决不能出事。   另一边,皇帝的伤势也在渐渐好转,她心知这件事不会瞒得住,主动告知总比来日他知道自己被蒙在鼓里,被欺骗的强。   次日,王政君来至建章宫。彼时,天气晴朗,鸟语花香。刘骜看起来精神不错,还拉着她赏鱼赏花,王政君看着他活泼开朗的样子,心里只觉堵的难受。   她忍了再忍,才在午后刘骜歇息时将此事说出了口。   “张放,母后已经将他调离出京。”   “啊?”刘骜僵了僵,随后不确定的问道,“母后?”   “骜儿,母后不能再看你这样陷下去,你为了他竟然连命都能不要,这样的人母后怎能放心让他留在你身边?”   刘骜并没有说什么,没有王政君想象中的大发雷霆,或是吵着闹着要让他回京,而是颓然的向后靠了靠。干裂的嘴唇紧抿着,最后声音苍凉而嘶哑的道   “曾经那样渴望成为皇帝,以为成了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可是竟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竟然…最后,还是负了他。”      ☆、第二十九章 夭折   刘骜并没有王政君想象中的生气,暴怒与颓废。这让她心里安慰不少。回到未央宫后,刘骜也是很快的投入国事朝政当中,后宫也去的勤了一些。两个月后,后宫传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皇后有孕了。   这让王政君几乎乐的合不拢嘴,距上次许言怀孕还是三年前的事了,皇后有喜总比后宫那些乱七八糟的怀孕要好。生下来也是正经的储君或是嫡公主。   十个月后,皇后许言在椒房殿诞下一名皇子。王政君当时就守在门外,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几乎高兴的晕过去,皇帝终于有了皇子,而大汉朝终于有了储君,有什么能比这振奋人心的呢?   刘骜也是明显的面露喜色,皇后生下皇子乃是举国欢庆的喜事,正当王政君大张旗鼓,热热闹闹的为大皇子准备满月宴时,她收到了皇帝命张放回朝的消息。   王政君纵然心中不快,可是刘骜能这样不吵不闹,还跟皇后生下皇子,已经是他退了一大步换来的了,王政君知道皇帝心中很不好受,这大半年年来一直在隐忍着,自己也不能逼得太狠,于是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不知道了。   几日后,皇子满月宴,皇帝很看出来很是高兴,加之命张放回京,太后消息那么灵通,定是知道的但她选择不闻不问,也令皇帝心生感激,于是更加卖力的讨好表现,就差在满月宴上就册封太子了。   王政君几乎是日日前往椒房殿看望皇子,许言是个聪明且慎重的女子,她对张放的事清楚的很,但也选择充耳不闻,这令王政君心中愧意之外又很满意,连带着这个媳妇也更加怜惜。   张放回京后重新做了侍中的位置,这次两人倒是收敛许多,王政君极少听说皇帝又带他外出游玩或微服私行,如此也稍稍放心。   只是这一切终于又回归平静的时候,椒房殿却出了大事。   大皇子自出生以后身体便一直不太好,皇子在出生时肺中堵塞,出生后尽管太医片刻不离身的调养着,小小的孩子整日咳嗽个不停,终究伤了身子。   王政君只听椒房殿的嬷嬷慌慌张张的跑来禀报,说是:“皇子不太好。”   她心中猛地咯噔一下,脑子中嗡嗡乱响,也不知是怎的到了椒房殿,殿中,小小的孩子躺在摇篮中,哇哇的哭声好像能撕裂她的心。皇后在旁边跪着,哭的早就上气不接下气。   王政君强自支撑着身体,问太医,“皇子怎么突然这样,还能不能好?”   太医哆哆嗦嗦的跪下,“皇子肺中有气,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只能尽力调养,能不能彻底除去只能看天命,皇子的病本来好了一些,天气突然变冷,皇子年幼,经不住寒气,这次…”   “这次怎么样?”王政君声音颤抖的不像话,“到底能不能顶过去?你们这些太医平日里说得好好的,说皇子无碍,一出了事都束手无策了,这次哀家要个准确的说法,皇子究竟怎么样?”   太医匍匐在地上,颤声道,“皇子身子里的药若能起作用,能挺过今晚,就无大碍,若是挺不过今晚,恐怕就回天无力…”他说着,连连磕头求饶,王政君此时哪能听到这些,她看着泣不成声的皇后,看了看摇篮里小小的孩子,嘴里腥甜,一句话都说不出。   “皇帝呢?皇子病成这样,他怎么没来?”   椒房殿的掌事嬷嬷孔嬷嬷道,“陛下不在两宫,说是出宫去了。”   “出宫?这个时候,他出宫做什么?”   “这就不知了。”   王政君直气得脑壳儿发疼,出宫?身边肯定带着那个张放吧,安生了一段时间还是憋不住,王政君只觉心灰意冷。   子时的时候,皇子还是未能撑过去,小小的身体在摇篮里用力的瞪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皇后凄厉,撕心裂肺的声音划破天际,王政君只觉天旋地转,身体一软,向后直踉跄了好几步。   香莲与众宫女扶住她,在耳边低声劝道,“太后,您可要撑住啊!”   是啊,她要撑住,还有一堆事等着她去处理,她不能倒下。   “将皇子净身换衣,让陛下回来见他最后一面,然后,该怎么办怎么办吧。”   “是。”孔嬷嬷等人领命,几人搀扶皇后离开,几人护送皇子到别宫,一切除了殿中的哭声此起彼伏,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个令皇室振奋,令天下同贺的皇子,只存与世间几月,最终还是无福长大成人,继承大统。   内室传来惊呼,“皇后娘娘昏倒了!”   王政君深深的叹了口气,命人去四阙迎接皇帝,让他看完皇子最后一面,去长信宫觐见,自己才疲累的回了宫。   翌日的辰时,皇帝才与张放等人回了未央宫,她不知道刘骜听到消息时怎样,只在午时刘骜前来长信宫觐见,王政君明显的看到皇帝眼圈通红,颓废不已,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两人在长信宫的佛堂坐了许久,王政君拨珠念佛,一直没有理他,刘骜则是跪着抽泣个不停。   她最后什么都没问,也没有责怪,皇子是与刘家无福,而皇帝没有见到皇子生前的最后一面,不用自己多说,他的心里比谁都难过,自己何必在伤口上撒盐呢?   这件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皇帝颓废了几日后,像是要补偿什么,不仅是皇后宫里,几个嫔妃处也去的勤了些,似乎想是弥补皇子的空缺,但这次天不如人愿,连着几个月没有任何消息。   王政君也觉得皇帝亲近后宫是好事,加上几个嫔妃都无福产子,她便生了选妃的念头。   刘骜在听到这个提议时也没有任何异议,只梗着脖子应道,“一切听母后安排。”   “嗯,就别大张旗鼓的采选了,如今朝中有功的王侯将相具多,便在功勋之后挑选,以安朝臣之心。”   “母后考虑周到,儿子觉得甚好。”   刘骜自皇子夭折后,一直精神不振,王政君轻轻的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她列举出有功之臣,发布昭令,让其家中适龄女子入宫采选,因不是民间采选,这次的良家子不多,只有不到五十人。   看着全是权贵功臣之女的花名册,王政君觉得个个都很满意,便对负责此事的太府卿道   “良家子什么时候进宫?”   “回太后,三日后进宫。”   “嗯,皇后近日精神不振,身体不也太好,只记得提醒陛下前去采选即可。”   “回太后,”太府卿为难的支吾道,“臣已将此事禀报陛下,陛下只说采选之事由全权太后处理,只要是您选的,陛下都满意。”   王政君一怔,随后叹息道,“这孩子,是他选妃又不是哀家,”想了想近日发生的一连串事,又道,“罢了,左右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就由哀家去选吧。”   遣走太府卿,宫女进来禀道,“太后,大司马求见。”   王凤?王政君眉头微蹙,“请进来吧。”   “拜见太后。”王凤已五十有余,身体一直很硬朗,现在看来精神抖擞,气色也很不错。   “嗯,大司马求见哀家有何事?”王政君并不多加寒暄,开门见山问道。   “太后,臣心知贸然前来很是唐突,只是前朝之事危急,臣左思右想,只有太后能劝劝陛下啊!”   王政君一听前朝之事,也凝了心神道,“到底怎么了?”   “近日天降灾害,南方洪涝,臣领大司马,大将军之职,不敢掉以轻心,连着派去治理数月不见起色,近日便请国寺高僧作法,高僧道是宫中藏有邪佞灾星,常随陛下,所以天降灾害啊?”   “你说的灾星是指…”   王政君狐疑,她虽一向不怎么信这些邪术,只南方灾害长久未除的事她有耳闻,加上皇子夭折的事,让她也不得不提起几分警惕。   “皇上沉迷男色,本就有违天道,高僧所说灾星,就是常侍奉陛下左右的侍中,张放。”   “张放?”王政君有些惊讶,“他在宫里任职快两年了,南方灾害不就是这几个月的事吗?”   “可南方天灾与宫中皇子夭折都是在张放回京之后,高僧术法灵验,只道是将灾星除去,天灾便可避免,太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王政君皱紧眉头,似有动摇之态,王凤瞅准时机,又声泪俱下道   “臣几次上奏,请陛下将张放遣离京城,陛下都是充耳不闻。臣深受皇恩,陛下身边常伴灾星,令人担忧,长此以往,天下灾祸不断,更是祸事连连。臣思前想后只能来请太后出面了。”      ☆、第三十章 灾星   “好了,这件事哀家知道了,你下去吧。”   王凤揣摩着王政君的脸色,见她有缓和之像,心知自己也不能逼得太紧,毕竟他与王政君向来定不是十分亲近。当下道,“是,还请太后上心,臣告退了。”   王政君坐在榻上,不发一言,神情有些疲惫。香莲在旁边添了壶茶,表情古怪的问道   “太后,您觉得大司马说得是真的吗?奴婢怎么觉得他说得这么邪乎呢?”   “有真有假吧。他是因为南方天灾的事请高僧作法,还是想排除异己除去张放,谁知道呢?”   “那太后,您打算帮大司马,遣走张放吗?”   “哀家倒是想,陛下会放人吗?有了上次的事,恐怕陛下这次不会轻易妥协。其实近日哀家心里也很不舒服,近年来宫里并没有发生过皇子夭折之事,若张放真的与此事有关,哀家自然不能不管。”   香莲试探着问道,“那您打算怎么做呢?”   “过段时间再提吧,”王政君叹道,“等这批良家子入宫,封了妃,有了子嗣,再和皇帝提这件事,不然他定是闹个没完。”   第三日的采选上,纵然知道皇帝并不十分沉迷女色,王政君还是用心选了几位容貌出众的家人子,各封为少使,住在未央宫。   她一心想着皇帝亲近后宫,早日诞下个皇子皇孙,却没想到,皇孙没有等来,却又等来一个惊天噩耗:   长公主不慎落水。   王政君当时便惊出一声冷汗,颤着声音问道,“公主现在怎么样?”   前来禀报的是椒房殿的一个宫女,跪到地上哆嗦道,“太医都赶来了,只是公主现在仍是昏迷不醒。”   “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王政君厉声责问。   “是侍女们没有看好,公主跑得快,掉进椒房殿后面的玉湖,湖水深,侍卫们跳进去将公主抱上来时,公主已经昏迷不醒了。”   “混账!”   她仰天长叹,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王政君说完这句话,嗓子充血生疼,身体也不住的发抖,迈出两步,强自支撑着身体,“快,快去椒房殿看看。”   椒房殿,整座宫殿已经是忙作一团。侍女进进出出,太医围在床边。皇后在旁边已是七魂六魄,魂归天外,呆怔在一旁,眼中无神。而皇帝也是急的眼睛通红,不住的在殿中踱步。   王政君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皇帝看到她,哑声叫了一句,“母后。”   “熹儿怎么样了?”   皇帝摇了摇头,“太医还在里面诊治,熹儿还是没有醒来。”   “唉,”王政君一脸苦涩的叹息,“熹儿才三岁啊…这么冷的天,她怎么受的住…”   皇帝眉头紧锁,低头不语,王政君别过脸,暗暗的双手合十,心中不断求神告佛,保佑公主。   只是上天不怜,半晌后,太医还是哀泣着跪倒一片,“太后,陛下,公主…回天无力,夭亡了!”   王政君不可置信的看着床上往日里可爱活泼的孙女,此时天气沉沉的闭着眼睛。她只觉脑中轰隆作响,痛不欲生。   皇帝呜咽一声,向后踉跄了好几步,才被扶住身子。皇后则是尖叫一声,哭喊着跑过去,一把扑到公主的身上,放声凄厉的叫着公主的名字。   王政君眼睛一片浑浊的看着昏蒙蒙的天际,似在昭示这一切多么的荒唐,多么的令人难以置信。皇室半年来,夭折了两位皇嗣,也是,皇帝仅有的两个孩子。   公主入殓之后,国寺高僧日日于椒房殿诵经作法,超度公主亡灵。王政君悲痛过后,才想起那日王凤所说的话。难不成公主夭折又是一个预兆吗?张放若不除,宫里灾祸是不是会接连不断?   几日后,公主下葬。皇帝悲痛,已几日不理朝政。公主的夭折要比上次皇子夭折时皇帝更加痛心。几乎日日在公主以前所住宫殿,触景缅怀。   王政君在殿外站了半晌,她不再犹豫,轻脚走进去,看到短短几日已经颓废的不成样子的皇帝。冷声道,“朝臣上奏,高僧之言,皇帝想必听闻不少了,不管是真是假,张放都再不能留在宫中,否则到时后悔莫及,熹儿的事皇上还想再发生一次吗?”   皇帝默不作声,背对着她看着熹儿以往喜爱的玩具,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上难道还存有侥幸?若是陛下早早依臣子上书,熹儿…”   “母后,别再说了。”   王政君气急,正欲发火。   “朕会如你们所愿,左右你们不会放过他,熹儿的死也全是因为朕的纵容,既然如此,朕何必执迷不悟呢?”   王政君呆怔半晌,皱起秀眉,他所说的的确是自己所想,可他就这样平静的说了出来,还是令她有些意外,他真的会这么轻易的放弃张放吗?   “哀家不是针对他,而是事实摆在面前,怎么做,皇帝自己决定吧。”   她说完,便不再看殿中熟悉的摆设,看陌生的儿子一眼,转身出去。   次日,王政君在长信宫从冬雪慌慌张张又难掩欢喜的禀报中得知,“皇上将张放调离出京,任天水郡都尉。”   “这么快?”王政君惊愕道,“天水,边境之地,皇帝竟将他调到那么远?”   “这不是正好吗?”冬雪喜道,“太后不是巴不得他调的远远的,天水郡天高路远,听说来回一趟要两个月的时间,这样恐怕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说的也对,只是,哀家这心里总觉得不安,好像这件事还不算完似的。”   “太后,您就放心吧,奴婢看皇上这次因为长公主,真的想开了呢!有什么比自己的亲骨肉还重要?自然是真的怕再有什么灾祸发生。”   “但愿是吧,可别再出什么事了,哀家这把老骨头再经不起折腾了。”   因为连日来的打击,王政君大病了一场,皇帝来看过几次,王政君明显觉察出他待自己生分了许多,她心里悲凉,却又不知道如何与这个越来越成熟,心思越来越让她猜不透的儿子交流。   大病初愈后,众位嫔妃前来长信宫觐见。王政君生生像老了好几岁,叹道   “因为公主的事,连日来宫里的气氛很是沉重。但哀家听闻,陛下还是常去后宫的,你们要细心侍奉,不该提起的不要提。早日为陛下诞下皇嗣,到时加封进赏,不会少了你们的好处。”   众妃整齐化一道,“臣妾谨记太后教诲。”   王政君看着她们,不禁想起自己为皇后时,傅昭仪冯昭仪产子,她如大敌当头,如今当了太后,她一心只想要皇嗣,却无所得。   她一夜承宠,便生了皇子,虽不受宠爱,至少还能守着自己的儿子平安长大,傅芸以前备受宠爱,如今虽没有如愿当上太后,到底是守着一方封地,过得逍遥自得,膝下儿孙满堂。她呢?除了权利,除了太后之位,还有什么呢?回头想想,好像什么都得到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得到过。   在新晋嫔妃中,王政君听闻有位叫“班恬”的美人很受宠,进宫两个月便由少使封为美人,皇帝也是去她那里最多。班恬是当今左曹越骑校尉班况的女儿,听闻自幼聪明伶俐,乖巧懂事。   王政君心下好奇,打量了一圈,皇帝只有两位美人,是除皇后外位阶最高的嫔妃,此时按照坐在堂下两侧矮桌的首位。一位是皇后许言的侄女,许雯。王政君是认识的,她看向另一边,问道   “你就是陛下新封的美人,班恬?”   班恬一双美眸微微睁大,随后赶忙站起身来,跪到殿中,“禀太后,臣妾就是班恬。”   “嗯,”王政君淡笑着点头,“你父班况在汉武帝时抗击匈奴,驰骋疆场,立下汗马功劳。哀家早就听闻他的女儿秀色聪慧,清丽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太后谬赞了,臣妾平庸,怎敢在太后面前卖弄?”   态度谦和,性情内敛,王政君更加满意,“不用谦虚,你担得起。听闻陛下极爱与你交流经书诗赋,可有此事啊?”   “陛下博古通今,臣妾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王政君开怀一笑,“哀家可是听闻你,从小精于诗书,文才出众,读书甚多。女子极少有像你这样的满腹才华,哀家看你又这样知礼规矩,陛下身边有你这样的女子相伴,哀家也放心了。”   众人只知太后威严凛然,又因为进宫后所见都是太后不苟言笑,严厉肃穆的样子,如今见她在众人面前,这样不吝夸赞班恬,也毫不掩饰对她的喜爱,这样慈爱温和的太后还是令众人瞠目结舌,相望无言。羡慕之余更是心生嫉妒。   王政君却没想这么多,纵然想到了,她还是会说,因为她实在喜欢班恬这个孩子,班恬是她进宫后在工于心计,勾心斗角的后宫妃嫔中所见清纯可人如清流一般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她很放心,也相信她能够走进皇帝的心中,代替张放的位置。      ☆、第三十一章 班恬   班恬很受刘骜的喜爱,几年来一直是专宠后宫。王政君一向不赞成皇帝专宠,这次却是不以为然,反而觉得很欣慰,班恬温柔善良,贤惠有礼。而且博学多识,文采颇高。这样的女人侍奉在刘骜身边,她很放心。   唯一令她遗憾的就是,皇帝没有子嗣这个问题,因为这件事,王政君几乎是日日烧香礼拜,可还是没有任何消息。而刘骜反而没怎么在乎,王政君知道,他并不是不喜欢孩子,而是前两个孩子的夭折,狠狠的伤透了他的心,也打击了他的心,每次王政君提到这件事,刘骜都有些躲闪。   似是在逃避这个问题,与其生下来占据了他全部的父爱后,再不明不白的夭折,不如不生下来。   王政君劝道,“哀家知道,皇后的两个孩子夭折,让你心里拧了一个大疙瘩,可皇储乃是大事。你都二十五岁了,还没有皇子,这像什么话?”   “母后,这些年过去了,您又何必执着于此呢?朕虽还没有皇储,但藩王里多的是朕的子侄,将来,朕若真的无子,便过继一个过来吧。”   王政君一听,简直是要气得七窍生烟,皇帝后宫妃嫔无数,却没有子嗣,这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不说,别人的孩子怎能与自己亲生的相同?以后登基势必会远离自己培养的亲族,另生异心。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是想气死哀家吗?哀家想要的自己的亲孙子,不是别的什么子侄!”   刘骜无奈叹气道,“唉。总之都是咱们皇室刘家的子孙,朕福薄,生下来的两个孩子都夭亡了,是上天不佑,朕也无可奈何。”   王政君顺了气,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看着眼前越发沉稳霸气的帝王,不再是以前对自己听之任之,什么都要自己拿主意的儿子了。   她轻声劝道,“你还年轻,肯定会有机会才得子嗣的。这种话以后不能再说。哀家知道你喜爱班恬,哀家心里也喜欢,只是为皇室开枝散叶才是当务之急,还是多去别的妃嫔那里,早日生下皇子,不然哀家将来到了地底下,也无法向先帝,向太庙里的列祖列宗交代。”   刘骜张了张口,反驳的话又咽了下去,最后只道了声,“儿子知道了。”   王政君正欲再说什么,刘骜没精打采道,“前朝还有事要忙,朕先告辞了,改日再来看母后。”   “嗯,”王政君见好就收,缓和脸色道,“去忙着你的吧。”   看着刘骜高大英气的背影远去,王政君又是止不住的叹气,香莲步上前来,为王政君换上热茶,轻声宽慰道,“太后,你就别操心了,陛下还年轻,将来一定会诞下许多皇子皇孙,绕您膝下的。说起来先帝当时也是二十三岁时才纳您为妃,有了当今陛下呢。”   王政君嗤笑一声,“你倒是记得清楚,哀家虽然只有骜儿一个孩子,不也平平安安的抚养长大了吗?如今是怎么回事?皇子公主接连夭折,让哀家心里怎么放心的下?”   “许是没到时候,奴婢看班婕妤善良可人,恭敬有礼,这样好的人老天爷定会怜悯,赐予一个皇子给她的。”   “这都三年了,班婕妤还是没有什么消息。骜儿以前宠爱皇后,皇后的肚子也争气,只是如今皇上心里有疙瘩,别说去椒房殿了,看见皇后都绕着走,生怕看到她就想到那两个孩子。”   “皇后娘娘当真是命苦,只这都是命里的劫,人无法与天争啊。”   王政君又是深叹口气,“你说的没错,这子嗣啊,都是老天爷赐的,争也争不得,以前哀家不爱信那些鬼神之说,如今日日烧香礼拜,求神告佛,只盼能给皇帝添一个皇子。”   想必是王政君的诚心打动了上天,在一个月后,彼时她正在佛堂整理一尊送子观音,香莲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喜得脸上能笑出朵花来。   上气不接下气道,“恭喜太后!班婕妤有喜了!”   王政君先是一怔,最后不敢置信的问道,“真的有喜了?”   “这还有假?婕妤那边太医诊了消息,第一个便差人来通知太后您,让您高兴呢!”   王政君大喜过望,连连告佛,“佛祖保佑啊,不枉哀家这些年四处上香祈祷。班恬这些年终于是有了好消息,果然没令哀家失望。”   “是啊,前些日子,太后劝陛下多去别的妃嫔处,陛下起先也没照着做,婕妤不知从哪听了消息,日日劝着陛下去别的夫人那里,这下,自己就怀上了呢!奴婢就说班婕妤人好善良,老天爷定不会亏待她的。”   香莲久居深宫,基本上看人是真好心还是假好心,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年,她对班婕妤的确是很有好感。   “嗯,”王政君笑着连连点头,“恬儿这孩子,真是难得一见的善解人意,温柔可人,这次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了,命太医日日在玉堂殿候着,班恬的食物用药都要万般小心!恬儿这些年专宠后宫,背后还不知多少人等着她出事呢,这些腌臜事,哀家见过不少了。”   “是,太后放心,奴婢定会好好叮嘱玉堂殿的人。”   “不行,哀家还是不能放心,”王政君思索半晌,从班恬的饮食到出行,甚至考虑到了皇帝在班恬有孕期间留宿玉堂殿的各种危险问题,最后一拍案道,“不如效仿当年,让班婕妤搬来长乐宫吧,哀家日日看着,定出不了差错。”   “啊?”   最后班恬与皇帝还是拗不过王政君的再三要求,搬到了长乐宫的永宁殿,安心养胎。   永宁殿奢华富丽不说,因为再过不久就进入冬季,王政君特意仿照温室殿在永宁殿的墙壁上铺上花粉末,不仅香气宜人,且到了冬季还有保温取暖的作用。   刘骜是与班恬一起来的,两人依偎着轻易浓浓,王政君看着也高兴,只问班恬道,“这样装饰你觉得可好?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尽管与母后说,母后立时添置。”   班恬只觉得受宠若惊,连连道,“儿媳觉得很好,母后费心了。”   “你肚子怀着哀家的小皇孙,哀家做什么都觉得开心。”   “母后想的真是周到,儿子都没这样的待遇呢!”   刘骜转着幽黑的眼眸,想了想道,“只是,恬儿有孕,以前的马车难免颠簸,不能再坐。不如改用人力抗之,再做的更大一点,这样就可以与朕坐在一起,出行也方便许多。”   王政君细细想着,虽然从古至今并无嫔妃甚至皇后与皇帝同坐一辆辇车,只是与时俱进,如今班恬有孕,无需计较太多,她觉得可行,正欲点头应下,只听班恬板着脸道,“陛下,不可。”   “为何不可?”皇帝转头温柔的看她。   班恬一板一眼,认真道,“自古圣贤之君只有名臣在侧,没有女子在侧之理。只有夏、商、周三代的末主夏桀、商纣、周幽王,才有宠幸的妃子在侧,最后都落到家破国亡的境地,我如果和陛下同车出进,就跟她们无异了,臣妾断不能做这样的祸水,还请陛下取消这样的想法。”   “好了,”皇帝无奈,笑着道,“朕知道你一向恪守礼道,不愿落人口实,只是你也要为腹中孩儿想想,你再坐以前的马车,他可经不起颠簸。”   “那就人力抬之好了,只不用扩充大小,臣妾已经觉得很好了。”   “好,都依你。”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向殿内走去,只留下惊讶不已的王政君,她素来听闻班恬常伴于皇帝身边,教导他勤俭约身,今日亲眼所见,还是瞠目结舌。宫廷女子本都是为讨皇帝的欢心,是否德才兼备并不重要,可班恬进宫三年,能够这样坚持自我,谨守礼教,着实令她刮目相看,不禁更加赞赏。   她赞叹道,“古有樊姬,贤惠有才,辅佐楚庄王成为\"春秋五霸\"之一。今有班婕妤德才兼备,以理制情。只不知咱们骜儿能否为第二个楚庄王,成为一个有道的明君呢?”   香莲随侍左右,感叹道,“只要班婕妤能永远陪伴在皇上左右,提点催促一二,陛下定会约束自身,勤理朝政的。”   “嗯,但愿吧。”   九个月后,在一个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季节,经过了一日一夜的阵痛,,在王政君与刘骜的心焦等待中,班恬终于在永宁殿诞下一位皇子。   圣心大悦,王政君亦是喜不自胜,刘骜喜爱孩子,但刚出生下来就这样喜爱,抱个不停,亲个不停的只有班恬的这个孩子。   对于这个皇子,刘骜显得格外重视与疼爱,几乎是日日前来看望,王政君更是朝来夕走,只差住在这里了。      ☆、第三十二章 下毒   班恬一时是风光无限,荣宠无人能比。皇后许言几日后来看过一次,面上没什么表情,虽是赏赐不少,但王政君看得出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种心情王政君自然了解,自己的皇子公主接连夭折,却要看着别人享受亲子的喜悦,唤作哪位母亲心里都会受不了。   而许言尤其在看到刘骜脸上掩不住的笑意,她心里又是悲凉,又是不甘。自己会永远记得丧子的伤痛,可皇帝会吗?帝王从来都是喜新厌旧,薄情寡义。   王政君心思缜密,将许言的细微心思看得透彻,但她却不想让她就此怀着痛苦与仇恨过一辈子,更不想她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于是趁机将许言叫到一旁的偏殿,柔声劝道   “哀家知道你心里很不好受,身为母亲,哀家理解你的心情。只是皇室子嗣凋零,传宗接代乃是重中之重。班恬纵然生了皇子,也永远是妃妾,你永远是皇后,是皇上的妻子,不管后宫哪位嫔妃的孩子,将来都要叫你一声母后,你要有容人之量,要心怀大度才是。”   许言闷声不吭,两个孩子的接连夭折让她变得比以前还要沉默寡言,半晌后,她抬起头,看向王政君,细声细语道,“母后,儿媳知道了,儿媳只是看到班婕妤的孩子,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心里难过不要,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想法,母后无需担心。”   王政君细细端详了她半晌,许言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多年来,许言一向知书达理,乖巧懂事,她还是信得过的,便笑道,“这就好,一切想开了,向前看。你是皇后,是后宫之主,不管有怎样的大风大浪,你都要抗住,熬出头了以后才会柳暗花明。”   “是,儿媳记住了。”   王政君又拉着她的手闲话几句,直让她敞开心扉,露出笑颜,才放下心来。   许言走出长宁殿,身后奉承夸赞的声音不绝于耳。她仰头望天,天际湛蓝,云淡风轻,她的痛苦谁会记得,谁会在意呢?   纵然已经过去三年,每每想到皇子与三岁的熹儿死时的惨状,她都痛不欲生,直想随之而去,她在痛苦中煎熬了三年,而皇帝,两个孩子的父亲则在温柔乡里痛快沉溺了三年,如今又如愿生了皇子。她当然嫉妒,当然不甘,可最重要的是仇恨。如果在她丧子之后,皇帝能陪她走出这段伤痛,她都不会偏执至此。   她只想质问苍天,为何如此不公?哪怕,只留她一个孩子也好,也好有个念想,如今她除了这个淋漓破碎的躯壳,还剩什么呢?   皇帝不仁,她便不义,让他再开心开心一段吧,再幸福一段时间吧,那样从云端跌入深渊的时候,才会更痛!   一个月后,皇子满月宴在未央宫的前殿盛大而隆重的举行。歌舞升平,琼酿玉露,九乐齐奏,礼炮合鸣。前朝臣子,后宫嫔妃,王公将相,甚至是属国的藩王夫人都前来祝贺。   太后居首,皇帝与皇后在侧,接受众人跪拜朝贺。但最引人瞩目的还是皇子的生母,班婕妤,班恬。   班恬今日一身桃粉色金丝绣凤的百花宫装,头上带百鸟穿凤镶宝石玉冠,脖颈上是百颗珍贵的硕大珍珠串联而成的华耀珠缀,身上珍奇玉石宝石更是不计其数,整个人耀眼夺目,雍容华贵。   因为生产不久,她身上还留有丰腴的体态,只是此时加上一层母性光辉,显得更加风姿绰约,仪态万千。   宴席过半,一片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皇帝更是从头到尾掩不住的开心雀跃。只在这时,后堂突然慌慌张张跑上来一位嬷嬷,对着太后耳边几句,太后顿时脸色大变,起身欲走。   太后脸上惊愕与惶恐之情明显,坐在左侧的皇帝只顾着把酒言欢自是没瞧见,而右侧的班恬却看在眼中,心里疑惑之外,又觉得心里慌得不行,只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似的。   她对身边的林嬷嬷耳语道,“嬷嬷,去永宁殿看看皇子,好一会儿不见他了,我心里有些担心。”   “好,”嬷嬷应着领命前去。   过了好半晌,没有等来嬷嬷,倒是太后身边的冬雪姑姑急匆匆走进来,脸色灰白的对班恬道,“婕妤,皇子呕吐不止,太医正在诊治,太后让您过去看看。”   班恬脸色猛地大变,这次冬雪的声音大了些,饶是连正是喝的不知西北的皇帝也侧过头来,蹙眉看着冬雪。班恬却是什么都顾不得的,慌乱站起身来,向永宁殿去。   “恬儿,”刘骜沉声叫了一声,见班恬脸色苍白,急匆匆走开,他心里也莫名惊慌失措,边叫着便追随着去了。   这下,堂下的众人都有些不知所以,皇帝,太后,班婕妤个个急匆匆离去,所为何事呢?   主位上,此刻只剩下一脸淡然的皇后,皇后面色如常,对众人安抚道,“许是出了什么急事,婕妤与陛下赶去处理,众卿先不要惊慌,安心坐着。本宫前去看看,稍后回来给众卿一个交代。”   这下,连皇后也走了,众人更是摸不着头脑,只几个好事的嫔妃大着胆子出来,往长乐宫去,却在未央宫与长乐宫相连的阙道上被侍卫拦截,道   “太后在宫里处理急事,闲杂人等暂时不能入长乐宫。”   几个夫人面面相觑,禁不住各种猜测,虽是得不出任何消息,也知肯定是出事了。   许言这一去,并没有回来,众人等来的是皇帝身边的黄公公,黄公公面不改色的向众人发布着皇帝昭令,“皇子不适,陛下无心主持宴席,今日皇子满月宴到此为止,请众卿自行回去。”   而永宁殿,早已是乱作一团,小皇子呕吐不止,太医诊断结果是:中毒!   王政君当下大怒,只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她又慌又怕的问太医道,“中的是什么毒?可有法子医治?!”   “太后,皇子中的是蛇毒,乃是毒蛇毒液所制,成人吃了都必死无疑。皇子太小了,恐怕是…”   刘骜已是怒不可遏,满眼通红,上来一把抓住太医的衣领,声音冰冷中带着不可抑制的哆嗦,“你说什么?!皇子治不好了?他若是出事,朕就让你们太医令全部陪葬!”   班恬在旁边站着,眼泪已如决堤之河,但她没有哭出声,也没有质问一句,怒骂一句,好像,这一切她已经预料到了,好像这一切迟早会来一样。   “陛下,臣罪该万死,没有提早察觉,但臣有一言不得不说。”   “什么?!”皇帝强忍着怒气问道。   “成人中了这毒都活不过半个时辰,小儿中毒应该是立刻毙命的,但皇子已经一个时辰了还在挺着,恐怕下毒之人不是直接从皇子嘴中喂入,而是…”   皇帝怒道,“乳母?”   “正是!”   皇帝还未开口,王政君抢先吼道,“快去将孟儿的乳母带来!”   “太后,皇子寝殿这么大的动静,乳母不可能不知道,恐怕也早就遇害,或是及时吃了解药,逃出宫去了。”太医喘着气哆嗦道。   王政君镇定下来,才觉太医言之有理。果然,顷刻,侍臣回来,禀报说皇子乳母已死在自己的寝房。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王政君已经接近癫狂,声音颤抖着吼道。   而不远处,只有一个月的婴儿终于停止了颤动,呼吸渐渐微弱,直至平息…   身边太医跪倒一片,皆叩首哀泣,“太后,皇子殁了…”   班恬终是支撑不住,凄厉的吼叫出来,晕了过去…皇帝紧紧的抱着她,刚强的男人此时也是泣不成声。   “孟儿啊!哀家的孟儿…”王政君老泪纵横,再也忍不住,仰天痛哭。   殿中刚才还是欢声笑语,如今一片死寂,只剩痛哭之声…   殿外,许言静静的站着,静静的听着,没有喜色,没有苦色,漠然的站了半晌,转身离去。   班恬从此一蹶不振,一病不起,皇帝日日陪伴左右。皇子殁,皇帝缀朝五日,安皇子后事,几日间,刘骜已从当初的意气风发,英姿雄伟变得颓废黯然。   王政君在悲痛了几日后,终是缓过神来,开始细查皇子中毒之事。   尽管头痛欲裂,心力交瘁,王政君还是强打着精神起身,内廷监的人跪在地上,沉声分析着   “因是乳母中毒,通过乳汁传给皇子,蛇毒乃是剧毒,所以乳母定是在喝下毒汁后立刻哺乳皇子。这样的话,只有两个可能,便是乳母提前知道一切,受人逼迫,但这样的话,有些说不过去,乳母近身陪侍皇子,大可将毒液直接喂于皇子,这样毒效会更快发作,但她选择自己喝,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就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哺乳皇子前喝下带有毒液的膳食,这样下毒之人的范围也缩小了,就是最后与乳母接触的人。”      ☆、第三十三章 旧人   王政君抚着额角,蹙眉道,“那日之后,哀家也派人去查过,永宁殿的宫人都说没有见过生人进入殿中,而且乳母已然死了,死无对证,怎么查?”   “这…”   “罢了,这件事你接着盯着,有消息再来向哀家禀报,哀家累了,你先下去吧。”   “是。”   王政君疲累的靠在榻上,轻声道,“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真是天不佑我大汉不成,皇子公主接连一个个死去,皇室凋零,如今一个皇嗣都没有,哀家真是痛心疾首,痛心疾首啊!”   她锤着自己的胸口,哀痛欲绝。香莲也在旁边抹泪,泣声道,“太后,这件事乃是人为,天亦不可控啊,到底是谁人这样歹毒,竟会谋害一个足月的婴儿!”   “哀家知道,逃不了就是后宫之人所为,班恬与皇子荣宠,多少人心里记恨着呢,只是防来防去,还是让她们钻了空子,嫔妃们只顾自己的荣宠,哪里会看到皇室有多么看重这个皇子啊!”   “小皇子才刚刚满月,她们怎会这样丧尽天良!也不怕天打雷劈!”   王政君抬起眸子,苦笑道,“唉,后宫,向来就是如此,为了荣宠与权力,以死相争。哀家当年为了不被陷害才恳求皇后庇佑,可如今却没能庇护得了自己的孙子!”   又一个皇子的夭折让汉宫天下蒙上了一层阴郁沉闷的气息。皇帝沉浸悲痛,久不理政事。   太后王政君每日精心礼佛,几乎闭门不出。而玉堂殿的班婕妤,更是…一言难尽。   她是个坚强的女子,同时也是个极其脆弱的女子,丧子之痛打垮了她所有的贤淑之礼,有如行尸走肉,每日伤春悲秋,更别说精心打扮,取悦皇帝。   刘骜数月后再次强提起精神前往玉堂殿,同样的,远远的便听见她悲戚哀婉的琴筝之声,声声都如沉重的闷雷打在他的心上。   以往,他都是黯然转身离去,这次,他走了进去,宫女见到皇帝并没有表现出喜色,而是更加惶恐,她们只怕自家婕妤对皇帝的冷落,漠然会让皇上更加动怒。   “拜见皇上,”守门的小宫女个个如惊弓之鸟般畏畏缩缩。   刘骜没有理她们,直直的走入殿中,一眼他便看见了敞开的纱窗下蓬头乱发,衣衫不整的班恬,他呼吸一滞,往日那个时时精致打扮,巧笑嫣然的恬儿与眼前这个双眼无神,憔悴的女子哪像是一个人呢?他叹息,没有嫌弃之意,而是更加怜惜。   班恬,她是个特殊的女子,对他来说,亦是红颜知己,亦是良师益友,她是个才女,同时也是个弱女子,十月怀胎,一朝丧子,那样锥心的痛苦恐怕不是他这个坐享其成的帝王能够理解。   “恬儿,”他试着叫了一声。与以往无数次一样的,没有任何回答。   刘骜默默的坐在离班恬不远的位置,静静的听了半晌,那琴曲仿佛永远都不会完,而她仿佛在通过琴曲来表达,来宣泄,自己无限的愁苦。   刘骜心中密密麻麻的痛,终是深叹口气,颓败的走了出去。   “班婕妤还是那般一蹶不振,无精打采的吗?”长信宫,花田下,王政君叹气问道。   “是啊,”香莲亦是活生生老了好几岁,叹道,“婕妤日日关在玉堂殿,闭门不出,每日除了抚琴就是呆坐着,活生生像变了个人似的。”   “这孩子啊,也是个执着倔强的性子,皇子去的时候,她并没有痛哭流涕,哀家以为她能很快走出来,哪知道她最想不开,一年了都没走出这个坎儿。”   香莲低着头黯然神伤,王政君又问道,“皇帝呢?有没有宠幸别的妃子?”   香莲摇头,“倒是有宠幸过几次宫女,但再也没有宠幸过嫔妃。唉,那件事,陛下也心知肚明,乃是后宫嫔妃所为,偏得又没抓到凶手,他心里难免有疙瘩,觉得她们个个都可疑。”   “罢了,等皇帝心情好些,再从宫外选些进来吧,这倒让哀家想起自己入宫的缘由,当初司马良娣被毒死,先帝也是一棍子打死所有人,皇后不得已又再次采选。这也是那歹人自作自受,她是毒死了皇子,可自己也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宫女来报,“太后,大司马求见。”   王政君一愣,随后道,“请进来吧。”   王凤进来,先行了礼,揣摩着王政君脸色,寒暄道,“太后近日气色不错,”他说着干笑了两声,王政君没什么表情,似是不愉,王凤轻咳一声,转而道,“有件事,臣要向太后禀报。”   “什么事?”   “敬武公主病重…”   “她病重,关哀家何事?”王政君冷声道。因为张放的事,她对敬武公主本就有芥蒂,加上敬武公主生性放荡,与继子私通,她一直以为上梁不正下梁歪,所以一听敬武公主这几个字,就没什么好脸色。   王凤又岂会不知,也不拐弯抹角,紧忙道,“敬武公主病重,其子张放私自回京探望,陛下那里应该已经知道了。”   王政君大震,“张放又回来了?”   “是,臣知道他对陛下一直藕断丝连,生怕他此次回京企图进宫纠缠,所以特来禀报太后,看如何处理此事。”   “哼,”王政君冷哼,“张放生性孤傲,不像是会纠缠的人,怕的是,陛下放不下。”   “那,您看?”   “不用管他,盯着陛下那里,若有出宫的迹象,立马前来禀报。”   “是。”   张放还是进了宫,一个人,一匹马,还是那样风姿潇洒,面容俊美无比。只是数年过去,身上添了些岁月的沧桑与沉稳的气质。   内侍向王政君禀报时,王政君还是有些惊讶,“张放,进宫了?”   “是,”内侍边喘着边道,“未央宫南阙那里刚传来的消息。奴婢们奉太后之命不敢掉以轻心,问张都尉进宫所为何事。他说他的夫人从边境带回一些特产之物,托他送与皇后娘娘,并不会去宣室殿觐见陛下。”   张放的妻子是皇后的胞妹,这倒也说得通。王政君点头道,“你们继续紧盯着,有任何情况都要来向哀家禀报。”   “是。”   而皇帝那里,刘骜自从听说张放回京之后,心情就没有平复下来过,他有过相濡以沫的枕边人,比如许言,他也有过志同道合的红颜知己,比如班恬,可若说爱过之人,只有一个张放。   在这之前,他会说爱过,而现在,他却不得不承认,是一直爱着,从未间歇过,只是他负了他,他们终是不能在一起,所以他只能将这份感情深埋在心里,不敢提起。也强迫自己忘记,过正常的生活,生儿育女。   几年来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可现在,他回来了,就在未央宫,就在离他的不远处,他的心又久违的开始紧张又兴奋的跳动着。   张放在南阙所说的话他自然也收到了:不会来宣室殿觐见陛下,只去椒房殿拜会皇后,即刻出宫。   他面窗而立,没有人看得清他脸上的表情,如果仔细去看,只能看见皇帝身后攥的拳头青筋暴起,甚至,在微微的颤抖。   “知道了,”他简单的回了三个字。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刻不停。他想见他,迫不及待的想见,如果说以前一直在忍耐,现在他忍不下去了。   他转身,急切的跨出几步,却又顿住了,他抬眼看到这座宫殿,数年前,就是在这里,他说出了遣离他出京的命令。   那时他微愣,眼神中的痛苦一闪而过,可他现在还记得张放当时微蹙眉头令人神伤的样子。然后他利索的应下了,并指名要去边境的天水,说那里,天高海阔,一望无际,自由自在,他曾想跟一个人在那里天荒地老,如今只有自己,但还是想去看看。   他忘了自己当时的心境是怎样的,总之他的嗓子充血似的难受,然后轻轻道了声:“好,听你的。”   这样的自己,薄情寡义的自己,如何还有脸面去找他呢?他会不会用对待所有人那样的冷漠对待自己呢?肯定会吧?与其这样,不如只记得当初他爱自己爱的要死的样子,只留下那段肆意纠缠,肆意挥霍的时光,就好。   他痛苦的蹲下身,抱住自己头痛欲裂的头颅,捂住眼睛的指尖,似有什么东西滑落,不一会儿,便浸湿了地面…   张放走出椒房殿,带着皇后给许容的许多赏赐之物,未央宫,还是一如既往,沉闷,无趣。   他苦笑一声,向南阙走去,一路上没有畅通无阻,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出来阻隔。   椒房殿到宫门只有半柱香的时间,他还是觉得长的永远走不完似的。      ☆、第三十四章 永别   长信宫,王政君得知张放离开椒房殿,正往宫门去,而陛下并没有任何纠缠,本已放下心来,不想,只一盏茶的功夫,宣室殿的侍臣突然前来禀报,“太后,不好了,陛下往南阙去了!”   “他还是耐不住性子!”王政君又是失望又是愤怒,“关闭四阙,不准陛下出宫!”   侍卫微愣,僵硬道,“可陛下若执意出去呢?”   “打昏了也好,直接绑起来也罢,随便你们,但决不能放他出去,不然你们就提头来见!”   侍卫左右为难,但如今陛下闲散,不理政事。太后当权,前朝大司马当政,想想还是太后更加惹不起,虽然皇帝依然可以当场砍下他们的头当球踢,可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是,臣遵命。”   未央宫高高长长的阙道,狂风将男人玄黑龙纹的大氅吹得飞扬,他如一只奔跑的雄狮,竭力全力,只为再见那人一面,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想再见他一面,就算是被骂,被唾弃,只要再见一次那张熟悉又牵肠挂肚的面庞。   “张放!”   张放走出南阙,在宫门上取了马,正要驭马前去,只听后面一声清朗的呼喊,他浑身一震,没有立刻转过身去。   “张放!”又是一声,这次带着嘶哑和悲伤。   他不可抑制的转过头去,只见阙门内的不远处,那熟悉,无数次缠绕心头的人就站在那里,似真似假。   他好像是不相信的眨巴了几次眼睛,直到那人欢喜的向他跑来,脸上带着浓浓的思念与狂喜。   张放轻轻的笑了,即使那笑很浅,微不可闻,奔跑中的刘骜还是看的清清楚楚,他心里飞上云端般欢喜,张放笑了,张放没有怪他!这让他激动的不知所以。只要冲出这道门,将他牢牢的抱在怀里,不管生死,他都不会再将他放开!   可,就在他刚刚迈出脚步的时候,南阙的门却在一阵惊呼中放下阙闸,侍卫们惊慌失措的推动沉重的铁门,张放静静的看着他们,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嘴角的轻笑变成苦笑。是了,他们怎么会这样轻易的放过他呢?怎么会让刘骜与自己在一起呢?临了,还是痴心妄想。   刘骜心中满心满眼只有张放,待注意到这些时他猛地刹住脚步,看到的只有张放那张苦笑的脸,阙门在他的惊愕与张放的平静中缓缓合上了…   “陛下恕罪,太后之命,您不能出城!”   “混账!你们这些奴才,快把门打开!”刘骜上去,一掌揪住守门人的衣领,厉声怒喝道。   守门侍卫不敢真把陛下怎么样,又不敢违抗太后命令,只低头闷声就是牢牢的守在门前,让刘骜一步都进不得。   刘骜一双眼怒气升腾,一把拔出其中的剑。   “把门打开,不然朕立刻要了你们的命!”   “陛下!今日就是我等血溅此处,也不能让开,就算是陛下将我们杀了,后面还会有源源不断前来阻止陛下的人!还请陛下三思!”   刘骜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无能,一直以来,他放心将大权交到太后一族的手上,自己落得个清闲自在,因为他无比信任自己的母后。可现在他悔恨不已,大权旁落,意味着他这个皇帝形同摆设,甚至连喜欢一个人,出一个城门的自由都没有。   刘骜心中苦痛,此时却想不了那么多,张放还在外面吗?他只是一心想见到他而已。   刘骜懊恼的一把将剑摔到地上,转身往城门上而去。他的脚步虚浮,全身都在颤抖。   城门之外,狂风凛冽,刘骜气喘吁吁爬上城楼,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白衣胜雪的身影,虽然他已远去,虽然只是一个背影。   “张放!”他凄厉的喊声响彻天地。   白衣男子一怔,随后转过身来,看向他的方向,两人相隔甚远,可张放脸上细微的表情他看的清楚,一如既往的嘴角轻抬,露出一抹清高而又邪魅的微笑,刘骜也笑了,哭着笑了。   什么都没说,只是遥遥相望着。   站了许久,刘骜喊道,“等我!”   这次,张放嘴角的弧度大了些,好像在给他回应。   等他吧,再等他一次,等他羽翼丰满,放下一切,与他逍遥自在,天涯海角。   良久,在刘骜已然模糊的视线中,张放笑着转身,柔情退去,换上满身孤独与苍凉。   慢慢的在他的视线里只剩下一个很小很小的白色…   这样悲伤,孤独的张放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仿佛又看到儿时那个被母亲抛弃,孤僻,满身利刺的孩童。他用了这么多年将他慢慢捂热,现在却又抛弃他,对他来说,是多么大的伤害。   刘骜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靠着城墙,再也没有掩饰的放声大哭。   从午时直到天色渐暗,刘骜从南阙的城门回到宫里,不是未央宫,而是长乐宫的长信宫。   彼时王政君正在佛堂安心礼佛,香莲慌张的通传道,“太后,陛下来了!”   下午发生的事,王政君已然听说,这时心里正是又郁闷又生气,只道,“让他到佛堂来。”   “是,”香莲看着太后也是面色不善,苦涩的劝道,“太后,陛下的样子很不对劲,可能也在气头上,您还是好言相劝,不要严厉责骂陛下,毕竟这件事是真的伤了他的心。”   “哀家知道怎么做,你下去吧。”   “是,”香莲小心的退了出去。   王政君整好以待,在佛堂中静静的立着,看着月光下自己颓废又陌生的儿子步步走来。抬眼时,眼中一片猩红,令王政君微微一怔。   她随即凛了神色,刘骜见到她并没有行礼问安,只道,“母后必须要做的如此决绝吗?真的要逼儿子至此?”   “你这是什么话?慌慌张张的从宣室殿跑出去,让人笑话,哀家还没有责问你,你倒来先质问哀家?”   “一直以来,朕什么都依母后的,甚至两次将他遣出京城,这次,朕只是想见他一面,互诉衷肠,母后这点小小的要求,母后都不答应吗?”   “你是皇帝,一举一动天下人都看着呢!皇帝沉迷男色,后宫皇嗣调离,你让母后怎么跟朝臣交代?怎么跟历代先王交代!”   “朕本来已经想好,不再见他,一心治理朝政,为民造福,亲近后宫,朕为母后已经让步这么多,为什么这点要求母后还要阻扰?”   “为帝王者,必须约束自身,怎能为所欲为?陛下许张放高位,掌管政事,肆意游乐。朝臣如何能不寒心?”   “掌管朝政?”刘骜嗤的一声笑道,“外朝诸臣,马首是瞻的不是大司马,大将军王凤吗?大司马独揽大权,党羽门生布满朝野,张放一介侍中,如何能挡他的路?”   他忽想到什么,冷笑道,“朕想起来了,张放几次被弹劾,就是因力挺丞相而遭到大司马排挤,后来便出了什么灾星祸乱的谬言,这样看来,也是舅舅的杰作了?”   “你简直不可理喻,张放灾星之身乃是国寺高僧所言,与你舅舅有什么关系?”   王政君双眼通红,怒不可遏道,“王家掌权,还不是为了帮你遏制宦官势力,铲除傅昭仪冯昭仪那些反对你的外戚势力,让你这么多年来逍遥自在,安心的坐稳皇位?为了你,哀家的心都操碎了,最后只换来你这么一句?!”   “母后说张放是灾星,可为什么他走了,恬儿的孩子还是死了呢?”   “这…”王政君一时有些哑口无言。   “儿子起初也怨天尤人,后来朕想到了,朕曾答应过张放,若负他,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你!”王政君一张脸极度扭曲着。   “你看,现在,都灵验了,果然还是有神明这个东西的。我负了他,咱们汉室负了他,此生朕都不会再有子嗣…”   “啪”一声沉闷的声响,刘骜的脸立时偏到一边,嘴角立刻渗出血丝,却在邪邪的笑着。   “母后费尽心机,最后却败在自己的儿子手上,是不是很可笑…”   “刘骜!”王政君手指哆嗦着指着这个已经完全陌生的儿子,“母后为了你,在后宫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我们娘俩儿一路是怎么过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先帝宠爱傅芸冯媛,几次想废太子,母后忍气吞声,做了多少低声下气的事,好不容易熬到今天,你居然这样回报母后吗?”   “母后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的荣华富贵,权利野心?你若真的为我想过一点,就不会几次三番的赶走他!”   “说到底,还是为了张放,哀家今日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有哀家在一日,就不会由着你跟一个男人厮混!若是你再冥顽不灵,哀家保不准他哪日死在一个犄角旮旯。”   若只是个男宠,她也许不会计较,可现在,刘骜从未与自己这样顶嘴,都是因为那个男人,若还留他在身边,刘骜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刘骜在听到王政君的这句话时,呆愣片刻,随后木然道,“从今日起,朕会按照母后安排的,喜好女色,为皇室开枝散叶,不问政事,逍遥自在,这样母后满意了吗?朕再也不会在您面前提起他。”      ☆、第三十五章 飞燕合德   “你…”王政君话音未落,刘骜已然不再看她一眼,漠然的转身出去了。   王政君仿佛失去所有的力气,颓然跌坐在地上,不可抑制的悲戚出声。   香莲一直在门外听着动静,此时唉声叹气的进来,过去搀扶太后。   “香莲,你看到了,骜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变得面目全非,哀家已经不认识他了…”   “太后…”香莲想劝,又不知如何劝起,从太后第一次遣走张放,她就预料到这一天,她能看出陛下对张放不同寻常的感情,可太后却看不到,因为她只在乎皇帝的声誉,大汉的将来,怎么会容得下陛下去爱一个男人呢?这也是他们母子一步步走上不可挽回的缘由。   刘骜第二天还是来到了富平候府,尽管张放早已启程,但时隔多年,这里有太多他的记忆,鬼使神差的他便走到了这里。却不想富平候府外一片破落不说,甚至连个值守的家奴都没有。   刘骜蹙紧眉头,不悦道,“张放虽被贬,到底还保有侯爵之位,侯府怎么会变成这样?”   刘骜身边跟随着黄有和,和几名暗卫。黄有和支吾道,“是太后的意思,褫夺张放侯爵封号,所以这侯府也就不再属于侯爷了,听说这里也归于太中大夫所有。”   刘骜闭了闭眼,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迈着沉重的脚布向府内走去。   府内源源不断的有家奴收拾行李出府,刘骜没有多看,而是直直向张放曾经住的后院而去。   精灵玲珑的小院还是那般光景,与以前没有什么不同,整齐的花圃,不过因许久没有打理浇水,花圃里各色各样的繁花此刻已凋零殆尽。   轻轻的推开木门,里面陈旧又空荡,张放喜爱古董玉石,所以房中一直摆有许多精致珍贵的装饰,如今空空如也。从正堂走到往日无限回忆的寝殿,却没有找到一丝张放曾经留下过的痕迹。   是啊,多少年了,哪里还会他的气息呢?他叹了口气,走出屋外,突然听到院外一阵骚动。   “外面怎么回事?去看看!”   “是,”黄有和立马跑出去查问。   顷刻,回来禀道,“是府中的乐师歌姬,行当过多,所以难免磕碰,怨声不断。”   张放喜好音乐,所以府中歌姬舞姬,技艺高超甚至不输宫中。刘骜以往经常留于侯府,把酒赏阅,快活无比。想不到,这么多年了,他们还在这里。   “去看看,”他淡淡说着向院外走去。   刚跨出院门,一眼便看到了前头搬着沉重行李,一身狼狈的乐师们还有后头跟着的妖娆媚艳,埋怨不已的美姬。   刘骜以往经常来府中,乐师舞姬自然都是认得他的,此时陡然见到皇帝站在此处,惊愕过后,乐师连连上去恭敬行礼。   “陛下,您怎么会在此处?”   刘骜淡淡扫了他们一眼,“你们打算去哪里?”   为首一个年长的乐师叹气道,“侯府被抄了,咱们自然也不能继续留在这里,打算出府各谋生计去。”   “你们在侯府常年过惯衣食无忧的生活,如今出去为了生计卖艺,未免凄凉,还有这些娇丽美艳的女子,出去又是何等境地呢?”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侯爷一直待我们不薄,他走了以后,每月朝廷的俸禄都是赏给家奴,贴补家用,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们断断不会离开侯府的。”   刘骜听着心中不禁苦楚,那些熟悉的曲音舞姿怎么说也是他们共同的回忆,如今他怎么会看着这些旧人为了生计而流落街头呢?   “你们不用走了,你去问问他们,若有愿意进的宫,就随朕一起进宫吧,怎么说也是他喜欢的轻歌妙舞…”   乐师一愣,随后大喜,“是是,我去问问他们,定是都愿意同陛下入宫的!”   刘骜点了点头,吩咐黄有和道,“你留下,安排他们入宫。”   花枝招展的舞姬们自然乐不思蜀,连连叩首谢恩。   “宜主,我们真的能入宫了吗?去那个巍峨华丽而又神秘的宫殿?”   一位清纯可人的少女一面说一面夸张的比划着。   “自然,这可是陛下亲口说的,还会有假?”   “本来以为能够讨一份生计就不错了,如今竟然可以入宫,肯定是老天爷可怜我们无家可归,赏我们的恩赐呢!”   “这哪是老天爷赏的恩赐,是陛下的恩赐,陛下是天子,是天下之主,只要他的一句话,荣华富贵,权利身份,什么都有了。”   精致美丽的少女看着皇帝远去的高大背影,嘴角妖娆一笑,若有所思。   皇帝自从召这些乐师舞姬进宫后,日日沉迷酒乐,宣室殿几乎是日日歌舞升平,酒醉金迷。   这些王政君都会从宣室殿的内侍嘴里听到,每到这时,她总会沉思片刻,最后重重的叹一口气,说道,“随他吧。”   不再沉迷男色,换来的就是荒废政事,颓靡享乐?她怎么会不知道,刘骜已经自我放弃,自我放逐了。   刘骜虽然是喝的烂醉如泥,但是意识还是清醒的,在几次的水袖舞中,他一直发现为首的一名舞姬并不似别人那般专心舞蹈,而是对他挤眉弄眼,如水波潋滟,暗送秋波。   刚开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几次下来,这个女孩儿从悄悄的暗示变成明目张胆的勾引,让他觉得甚有意思,宫中的女人大多恪守礼道,不会这样大胆放纵,但也让他觉得别有滋味。   王政君得知皇帝沉迷一个叫赵宜主的舞姬时,皇帝已经颁布了震惊深宫与朝野的昭令:封舞姬赵宜主为赵婕妤。   王政君简直是怒不可遏,“一个出生低贱的舞姬怎么能封为婕妤?皇帝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知道,皇帝这就是在跟她对着干,如今的她不能再以“皇帝不顾礼制,不能沉迷美色,”去劝导他,因为他有充分的理由反驳自己,爱好女色,不去管什么大司马掌权,一心得享清闲。不都是在按照她所想要的发展吗?   她强忍下这口气,忍着不去质问责骂,赵婕妤隔日来长信宫请安时,她看着那个妖艳轻浮的女子,也是强忍心中厌恶。   而皇上的放纵远远没有结束,几日后,王政君从宫人口中得知,赵婕妤的母亲与妹妹进宫,皇帝对其胞妹赵合德一见钟情,当日宠幸。   隔日赵合德被封为婕妤,与其姐同住含光殿的消息就传遍了后宫。   皇帝几乎是日日宿在含光殿,姐妹二人一同侍寝,彻夜不休。   王政君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沉默了许久,终究也什么没说,只去了佛堂,安心敬佛。一日未出。   赵合德较之姐姐赵宜主更加开放妩媚,一日,芙蓉帐里,翡翠衾中,颠鸾倒凤之后,赵合德靠在皇帝怀中,笑道,“我们姐妹共同服侍陛下自然别有滋味。只宫中还有一位婕妤,咱们只顾着逍遥快活,怎能忘了她呢?再者,三位婕妤共同服侍陛下,岂不快哉?”   刘骜玩弄赵合德的手微有一顿,班恬?她那样恪守陈规,慎重内敛的女子,不要说与他们一起,就是看到这副场景,都会受不了。   何况,刘骜打心底里并不想将班恬扯进他奢靡放纵,不堪入目的生活里。   赵宜主看出皇帝的迟疑,没好气的哼笑道,“陛下觉得班婕妤出身高贵,不应与咱们自甘堕落,同流合污?既然这样,陛下还是不要宠幸我们了,免得我们姐妹落得个惑乱后宫,红颜祸水的骂名。”   “朕没有这个意思,罢了,既然你们兴致高涨,定要一试…”他笑着挑逗二人,一面掀开金丝纱帐,对外面吩咐道,“召班婕妤来。”   赵合德与赵宜主互递了一个眼色,眼中明显带着得逞的狡黠笑意,她们想要无上的权利与富贵,就要铲除一个个横在她们面前的绊脚石。班恬性情内敛,而且素来爱对陛下徐徐教导,这些她们早就打听过了。   让她前来一同承宠她定是不肯,说不定还会严于厉色,对陛下教育一通,到时陛下挂不住脸面,再有她们姐妹在旁添油加醋,定是可以除掉她。   班恬在玉堂殿收到陛下要在含光殿召见她时,心里咯噔一下,连日来,虽然不问窗外事,她也知陛下破例封了两位民间女子为婕妤,朝臣反对,陛下充耳不闻,更是夜夜临幸,盛宠无限。   可陛下此时在含光殿召见她,所为何事呢?聪明如她,很快想到,应是两位婕妤的撺掇,可皇命不可违,纵然知道此去如龙潭虎穴,她也不得不前往。   班恬一身素装,不施粉黛,整个人淡然而冷静。   奢靡富丽的含光殿外,远远的便能闻到花香脂粉的浓重气息,她微捂着鼻子,走入正殿。   “陛下呢?”她看着空空如也的宫殿,不解问道。   油光满面的内侍哈着腰,笑道,“陛下在寝殿等婕妤呢!”   “寝殿?”班恬蹙眉。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却不得不跟着小内侍亦步亦趋的向寝殿走去。      ☆、第三十六章 心意已决   层层红丝帷幔,挡不住里面的欢声笑语。   班恬面色如常,缓步进去。待看清殿中床榻之上的淫靡场景,她猛地退后一步。   “陛下,班婕妤来了,”床榻上的赵合德柔声提醒道。   刘骜转过头,在看到班恬不可置信,怒目圆睁的样子时微微一顿,随后硬着头皮向她招手道   “恬儿,过来,一起玩吧。”   “是啊,班婕妤,都是陛下的妃嫔,不要害羞嘛!”赵合德附在皇帝的胸前,一边极尽缠绵之事,一面面色潮红的向她眨着迷乱的眼睛道。   班恬向后退了好几步,看着那个放浪的男人,还是那个在她耳边轻轻的唤着她的名字,与她吟诗作对,谈论古今的稳重男子吗?是在她失去亲子后,日日陪在她身边,一起走过那段艰难岁月的丈夫?   虽然那段时间她失魂落魄,无精打采,但她的心里,对他的陪伴都是看在眼里的。纵然听闻皇上与两位婕妤放浪无形,她还是不肯轻信他人之言,直到今日亲眼所见。   心里有震惊,有痛心,更多的却是失望,皇帝仿佛在看她,退去那抹轻浮,有些认真。两位婕妤还在不满的招呼。她眼中擒泪,对她们的邀请连连摇头,最终逃也似的,转身,跑了出去。   她跌跌撞撞,不顾一切的跑出了宫殿,可是走出这里又有什么用呢?这种令人窒息的生活远远不会结束。   王政君一如既往的沉浸佛堂,虔心礼佛,香莲缓步进来,小心的禀道,“太后,班婕妤来了。”   王政君缓缓的睁开眼睛,“班恬?她有什么事?”   “不知道,但班婕妤双眼通红,像是哭过的样子,只说有要事求见。”   王政君叹了一口气,“让她进来吧。”   香莲出去通报,王政君起身走到榻上坐下,刚转过身,只见班恬失魂落魄的快步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她的脚下。   “恬儿,你这是?”   “太后,让恬儿搬来长信宫,终身侍奉太后好吗?”   王政君蹙眉看着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陛下…心里已经没有恬儿了,而,两位婕妤…纵然这次逃脱,她们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王政君深深的看着她,虽然班恬语无伦次,但她多少还是想到了,皇帝纵容赵氏姐妹,肯定是给班恬受了难以忍受的委屈。她是高门贵女,如何能低声下气,受微贱舞姬的气呢?又如何能与行为放浪的她们同流合污?   “虽然哀家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不过若是你心意已决,哀家也不再劝你,你就搬来与哀家诚心烧香礼拜,与佛为伴吧。”   “多谢太后庇佑。”   班恬终于解脱了一般,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话,她就再不会与皇帝有什么纠葛,他们的情,终究是到了尽头。   虽然心中升起阵阵苦涩,眼里也不可抑制的滑下泪珠…她还是哭着,笑了。   班恬简单了收拾了一些自己的衣物,其余珍贵饰物,她全部留下了。这些她本来就不喜欢,繁复又沉重,如今陪太后礼佛,更是不需要。   将这些送给玉堂殿的侍女,遣散她们后,班恬只带着从小的贴身婢女贞儿,与长信宫的孔嬷嬷启程前往长信宫。   班恬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皇帝,应该说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到,就在长信宫的正殿门前。皇帝衣妆楚楚,面色冷峻,丝毫看不出不久之前的那副轻浮放浪。   孔嬷嬷很有眼色的禀退贞儿。刘骜上前,幽黑的眼眸直直的盯着她,眼中有愧色,还有不舍。   “朕听闻,你要搬到长信宫,与母后同住?”   “是,”班恬淡漠道,“臣妾心灰意冷,只想忘却尘事,侍奉太后,虔诚礼拜,余生与她老人家相伴而过。”   “是因为…朕吗?”   刘骜刚说出口,又觉得自己简直是明知故问,班恬明明就是那日跑出含光殿直奔长信宫的。可他还是问了。   班恬没有回答,只是淡淡一笑,半晌苦涩的开口。   “臣妾一直以为与陛下不仅是相濡以沫的伴侣,也是志同道合的知己,如今看来是臣妾看错了。”   “恬儿…”刘骜心中酸楚,忆起往日的情意,若说女子中他还有过神仙眷侣,那唯班恬莫属了。   “是臣妾一直痴心妄想,陛下想要的臣妾永远给不了,还会扫了陛下的兴。而臣妾想要的,陛下也不会做到…事已至此,物是人非,臣妾从来不是贪心之人,已经觉得远离这些喧嚣,平静的了此残生。”   “不,不是的…”   刘骜想解释,又不知如何解释,这些日子的萎靡生活不是他一手造成的吗?而且,还甘之若饴,如今又来装什么圣人君子呢?他苦笑一声,“你可以安然的做你的婕妤,朕再不会…”   “陛下,臣妾心意几决,此生不悔,太后也已经应允,这件事不会再有转换的余地,还请陛下见谅。”   刘骜木然的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母后向来喜欢你,你在她身边,不会有人欺辱你,也不会有人再伤害你。这样,很好。”   班恬心中已经疼得生不如死,她强忍着迸发出来的泪水,面上苦笑着躬身行了礼。   “臣妾,告退。”   她说完,转身离去。刘骜看着她决然的样子,看着她瘦弱孤独的背影,慢慢拐入后堂的窄门,她跨进门槛的时候,顿了一下,刘骜好像看到她绝美的侧脸上未干的泪痕,然后消失不见。   蓦然的他想到了张放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强装冷漠与坚强,却难掩孤独落寞。一个一个,都离开了吗?   秋风瑟瑟,满室悲凉。   翌年,皇后诅咒赵氏姐妹事发,一直在长信宫深居简出的王政君得知此事,大为震惊。巫蛊自古以来就是灭族大罪,皇后性情温和善良,如今还是忍不了赵氏嚣张跋扈,极尽恩宠,走到了这一步。王政君平复下心境,从长信宫赶到了太和庙。   太和庙,是后宫嫔妃用以求佛问道,祈福诵经之地。   王政君赶到时,太和庙内皇帝,两位婕妤,还有一些嫔妃聚集在此,皇帝一脸怒色,而皇后平静,淡漠的跪于殿中。   这几年,后宫琐事几乎不断,纵然是王政君想坐视不理,也难得清闲,原本的容颜秀丽如今早已老态尽显,不复从前。   王政君看了皇后一眼,随后问皇帝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真是一日都不得消停!”   众人行过礼后,皇帝神情冷峻,向王政君拱手道,“母后,皇后几个月前从宫外向太和庙中设置神鼎,说是祈求万民安泰,皇帝多福多寿,朕也就没有多想。今日国寺高僧前来神明台诵经礼拜,祈求风调雨顺,路过此地看到此鼎,脸色大变,朕顿觉不对,责问之下才知,这并非神鼎,鼎身之字皆是怨咒,乃是鬼鼎,行诅咒之事。朕又惊又怒,这才将皇后叫来此处查问。”   王政君看向皇后,见她安静听着不发一言,便已知□□。王政君深叹口气,还是耐着性子问皇后,“皇帝所言,是否属实?”   多年来,许言也早已不复当年清丽与朝气,一派死气沉沉的。她低着头,默不作声。   “太后,不说就是默认,看皇后平时那副贤良敦厚的样子,原来背后竟这样歹毒!”   赵宜主一脸愤恨,喋喋不休的在触到王政君严厉厌恶的眼神时,猛然闭紧了嘴巴。   王政君看着赵宜主尖牙利嘴的样子,心生不悦,厉声喝道,“哀家与皇帝商议,何时轮得到你说话?事清未查明之前皇后还是皇后,你这样出言辱骂,以下犯上,进宫一年了还没学到尊卑有序的规矩吗?”   赵宜主嘟着粉嫩的嘴唇,讪讪的不敢顶嘴,一双美眸却又是委屈,又是不满的看向皇帝。   皇帝淡淡的扫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闹脾气,转而向太后道,“母后,朕已经命人去搜椒房殿了,这鼎是将所诅咒之人的名字写在冥纸上,然后焚烧,皇后晨昏礼拜,椒房殿里定可以搜出罪证。”   王政君点了点头,正欲说话,这时一直跪在殿中的皇后突然开口道,“不用搜了,本宫承认,这就是鬼鼎,就是本宫用来行诅咒之事的。”   “皇后!”王政君气道,“你怎么这么糊涂?!”   皇帝从鼻中重重的哼出一声,问道,“诅咒谁的?从实招来!”   皇后沉默的一会儿,淡淡开口,“赵氏,姐妹。”   王政君这次没有多少意外,皇帝也没有再说话,赵宜主和赵合德则是一脸愤恨,声泪俱下跪到皇帝太后面前。   “陛下,太后,要为臣妾做主啊!臣妾悉心侍奉皇后娘娘,从未得罪过她,她得以想这样害死我们姐妹!”   王政君看着她们没有说话,皇帝道,“好了,你们先起来,宫中行巫术乃是大罪,朕定会为你们做主的。”   “哼,”皇后冷笑着看向赵氏姐妹,又眼中带着恨意的看向皇帝,“陛下无需派人搜宫,臣妾知道陛下宠爱两位婕妤,定会为她们讨回公道,陛下还是直接杀了臣妾好了。”      ☆、第三十七章 杀心   皇帝蹙眉,看着许言,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她曾经那样温柔,善解人意,如今却变得这样偏执,冰冷,让他觉得深深的惋惜。   半晌,负责搜宫的侍卫回来,皇后脸上突然显露出明显的惊慌失措,侍卫将手上厚厚一叠的黄色冥纸呈上,皇帝随意翻了一下,却脸色大变,一掌将冥纸尽数拍在地上。   冥纸轻飘飘如落叶般落到地上,王政君蹙眉看去,而跪在地上的赵氏姐妹却眼明手快的拿起冥纸,不可置信道,“陛下,这上面不但有我们姐妹的名字,竟然还有,还有,陛下您!”   王政君大惊,细细看去,只见落到一地的冥纸上的确在赵氏姐妹的名字中夹杂着皇帝的大名。   “皇后,你!”   “是啊,”皇后突然凄厉的笑着,“我不但诅咒了赵氏,还诅咒了陛下!诅咒你不得好死!”她如鬼魅般睁着猩红的眼眸,“你毁了我,是你害死了我的两个孩子!”   皇帝紧抿着唇,还是不发一言。赵氏姐妹早就吓得站起身来,向后退去。   “陛下杀了我啊!我早就过够了这样行尸走肉的日子!”皇后说着站起身,仰天长笑着。   “你简直疯了!”王政君看向许言,向左右命令道,“快抓住她!”   许言被侍卫牢牢的抓住,嘴里骂声仍是不绝于耳。   “皇帝,你打算如何处理?”   刘骜颓然的叹口气,轻声道,“皇后无德,心思歹毒阴狠,废去皇后之位,迁往昭台宫居住。”   王政君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吧。”   侍卫拉着皇后退了下去,皇帝再不看众人一眼,虚浮着脚步向外走去。   废去皇后的当日,皇帝一日一夜未出宣室殿。王政君知道,皇帝心里也不好受。几十载夫妻,又有两个孩子的牵绊,曾经的恩爱夫妻最终闹到这步田地,令人唏嘘感叹。   是谁的错呢?皇帝?还是皇后?已然说不清,在深宫里,能守住自己的心,不随波逐流,不利欲熏心,才能长久的活下去,可是能做到这些的,又有几个人呢?   后宫两年无后,摄理六宫之事就落在两位婕妤身上,皇帝试探着向王政君提到想封赵宜主为后时,王政君立时反对。但几次三番后,皇帝态度恳切且十分坚决,王政君无奈,如今宫里位分最高的便是这两个婕妤,她也想过如许言,班恬这般从侯门世族中挑选一位皇后。可如今后宫混乱,婕妤嚣张跋扈,皇帝荒淫无道,召谁进宫,只不过都是多一个伤心人罢了,最终她还是妥协了。   皇帝日日沉迷飞燕掌中舞,合德温柔乡之中,王政君一如既往的安心礼佛,不问后宫之事。   长秋宫的太皇太后曾召见过皇帝与新后一次,对赵宜主倒没有说什么,只叮嘱刘骜道,后宫无子,终究不是法子,彼时刘骜三十五岁,却没有子嗣。太皇太后叮嘱道,让他好好保养身子,早日为她生下一个太皇孙来。   刘骜从小备受太皇太后宠爱,又加上太皇太后几次庇佑的关系,对太皇太后很是恭敬有礼,连连道,“知道了,记住了。”   可太皇太后终究还是没能熬到看到太皇孙的那一天。永始元年,太皇太后,孝宣王皇后崩于长乐宫,与孝宣皇帝,汉中宗合葬杜陵。   同年,王政君从宣室殿的眼线中得知,宣室殿一位姓曹的宫人有喜。她大喜过望,纵然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可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她还是激动的难以自持,当下命令道,“传哀家的旨意,封曹宫人为长使,住在瑶台,再领几个得力的宫人前去照顾。”   王政君一心以为宫人出身,不受宠的长使不会得到她人的嫉妒与陷害,可王政君还是小看了后宫女人的妒忌与狠辣之心。   昭阳宫的赵合德得知此事,心里很是不安,遂前去椒房殿与赵宜主商议此事,赵宜主惊慌道,“我们姐妹虽然受宠,但入宫三年都没有子嗣,若曹长使生下皇子,以后没准儿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将来就是皇帝,那个宫女就是太后,到时哪里还有我们容身之地!”   赵合德没有主意,急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赵宜主阴狠道,“当然是杀之而后快。”   赵合德一惊,“她可是太后下令庇护的,我们杀了她,太后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你傻呀,神不知鬼不觉的除去她,谁能知道?”   赵合德思索半晌,应道,“我知道了,瑶台不过只有六个宫女在侍候,就算事情不成,一起杀了,毁尸灭迹,定是没人能查出我们来。”   可她转念又一想,道,“两宫中布满太后的眼线,若是让宫中侍卫去办此事,很快就会被太后查出来的。这可怎么办?”   “别惊慌,”赵宜主胜券在握,邪魅笑道,“那就不用宫中侍卫,用宫外的人不就行了?”   “宫外的人?怎么意思?宫外的人怎么能进到宫里来?”   “你忘了,我以前与宫中一些乐师关系匪浅,若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告知他们利害关系,让他们替我卖命,出宫采办之时藏匿杀手进来,恐怕不是难事。”   赵合德自然知道姐姐以前便是□□放纵,情夫不在少数,与乐师之间的事她也知晓。可心里还是没底,“他们会舍命为咱们卖命吗?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放心,他们一直将我放在心上,若是以□□之,再以重金相筹,他们肯定会答应的。”   “嗯,好吧,那我就等着姐姐的消息了。”   当晚,赵宜主便以赏乐为名,将以前最为相好的一名乐师召进椒房殿,告知思念之情。乐师看到以前的情人娇柔妩媚的样子,本就控制不住,加上如今赵宜主为皇后,让这样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匍匐身下,更有征服之快感。也再顾不得最后的那点惧怕之心,立时扑到赵宜主身上,撕扯纠缠,极尽床底缠绵。   事必,赵宜主才向乐师提起此事,乐师起先当然是抵死不应,赵宜主声泪俱下,委屈道,“你只看到我身居后位,富贵荣华,哪知我心中苦楚,我没有子嗣,若是曹宫人的孩子登上皇位,我到时定死无葬身之地。”   不想乐师却道,“不会的,等皇帝死了,我就带着你远走高飞,到时你就解脱了。”   赵宜主心中暗骂,嘴上道,“皇帝不惑之年,等他死了我怕老就年老色衰了,曹宫人的孩子若生下来必是储君,皇帝有了自己的孩子肯定不会再宠着我,到时将我弃之如敝履,我就再无容身之地了。”   乐师踌躇道,“宜儿,权势荣华真的就那么重要吗?你就算失宠了,还有我,我定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赵宜主看着他犹豫的样子,最后心一横,道“你若是不应,我就将咱们俩的事告诉皇上,所幸我也没什么好日子了,咱们就去阴间做一对鬼夫妻。”   乐师一听这话,急了,他纵然喜欢赵宜主,但还不到为之舍去性命的地步,当下急道,“千万别去,罢了,你跟我怎么做,我就舍命赌一把。”   就这样,半哄劝半威胁的,乐师算是答应了,赵宜主给了他充足的银子,让他只说出宫采办,到时将杀手藏于箱内,运入宫中。   那乐师按照赵宜主所说,到城中的武馆重金聘请杀手,然后将其装入箱内,未免入宫时严查,赵宜主与赵合德更是提早到宫门等候,等乐师的马车进来,便将饲养的猫放于草丛,命人都去寻找,这样乐师便顺利的进了宫。   是夜,为掩人耳目,赵宜主只命乐师一人带着身穿宦臣服装的两个杀手去了瑶台,为了斩草除根,又命他们务必将六名宫人杀死,永绝后患。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三人一个时辰后回来,大事已经做成。赵宜主大喜,命乐师回到乐府,深夜阙门下闸,留下两名杀手,等待时机再送出宫。   两名杀手见到美艳绝伦的皇后,顿起色心,但因刚杀了人,加上惧怕皇后威严,也只能看看,过过眼瘾罢了。   赵宜主岂会看不出他们的心思,自两姐妹分宫而住后,皇上明显喜爱更为乖巧的赵合德,她备受冷落,心里也愈发空虚寂寞,遂也有心与这两个体型健壮的青年一试,但现在显然不是好时机,她还要留心着瑶台那边的动静。   赵宜主笑道,“今夜恐怕会是个不平夜,若是瑶台那边被人发现本宫还有留心着,你们二人辛苦了,这功劳本宫定不会忘,定会重重犒赏你们。”   赵宜主一瞥一笑,倾国倾城,两个村野莽夫几乎是看呆了,只道,“皇后之命,我等不敢不从,定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宜主又是一笑,道“不用这般客气,夜深了,本宫先带你们去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是,是。”两个大汉连声应着。   赵宜主将他们带到一间密室,这间密室是历代皇后供神礼拜之地,即使是椒房殿的婢女没有皇后的命令也不得擅入,现在用来收留他们,定不会被人发现。   翌日,最先发现瑶台惨状的是前去送药的小宫女,彼时天微亮,王政君还未起身,香莲得知这个消息时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她不敢也不想前去将这个惨绝人寰的消息禀报给王政君。生怕她受不住。   可思考再三,皇嗣事关重大,她一咬牙还是掀开了厚厚的帷帐,叫醒了王政君。   “什么事?大清早的赶来禀报?”   “太后,不好了,瑶台出事了…”香莲隔着帷幔轻声道。   王政君心里一惊,坐起身来,“发生了什么事?!曹长使她…”   “昨日夜里,曹长使和六名宫女全部…被人杀害了…”   王政君怔怔的坐在那里,只有几个字而已,却字字如刀,割在她的心口上。她愣了半晌,才不可抑制的悲戚出声,“这是怎么了?怎么接二连三的连个孩子都保不住呢…”   皇帝听到此事,虽没有多少伤心,但还是好一阵惊讶,随后命内廷监彻查此事。   椒房殿。赵宜主轻轻推开石门,进入密室,两个人见到她立刻两眼放光的站了起来。   赵宜主对他们热切的目光视而不见,只冷声道,“现在外面风声紧的很。你们暂时还出不去,等过几日,这件事销声匿迹了,本宫再想办法送你们出去。”   两个人听了没有心焦之色,反而是面露喜色,“一切就听皇后娘娘安排。”   赵宜主轻轻点了点头,复而看向地面。   一人再也控制不住走上来前,哑着嗓子道,“皇后娘娘怎么这般落寞的神色?想必在宫里过得很不舒坦,若是有用到我们兄弟的地方,娘娘尽管开口。”   赵宜主轻笑一声,“我能有什么用的到你们的地方,你们这样的山野村夫,有的不过是蛮力罢了。”   “皇后娘娘这话就不对了,我们是山野村夫,但也是年轻的壮汉不是?陛下天底下就一个,可后宫的妃子这么多,皇后娘娘难免寂寞…”   若是普通本分的女子听到这样轻佻的话定会翻脸,而赵宜主甚至连脸红羞怯都没有,只是淡笑着,似是挑衅又似是邀请。   男子又岂会看不出,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是侥幸的狂喜,不再犹豫的步上前去,高大的身影立时笼罩在赵宜主娇小的身上。   “长日漫漫,孤独寂寞,纵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也不过是个缺少关怀的女人啊…就让我们兄弟代为犒劳犒劳皇后娘娘…”      ☆、第三十八章 郁郁而终   连着几日,瑶台命案都没有任何线索,后宫前朝人心惶惶,而椒房殿则是一片春意缱绻,娇喘婉转。   皇帝宠爱赵合德,并不常来椒房殿,加之这件事全权交由内廷监处理,所以皇后赵宜主几乎是整日闭门不出。   密室石壁厚重,隔音极好,三人不分日夜,尽情交缠,赵宜主□□旺盛,但皇帝的长期冷落让她的身心都得不到满足,这样年轻力壮的青年令她得到了充分的满足。而两个壮汉何曾见过这样绝美艳丽的美妇,当下就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三人只顾颠鸾倒凤,不知日月乾坤为何物。   又过了几日,这件事渐渐的平息下来,赵宜主以思念为名召其母进宫,方才恋恋不舍的将二人化作宦臣模样,随之出宫而去。   瑶台曹长使的一尸两命,许是打垮了王政君的最后一点希望。在皇帝又一次前来长信宫觐见时,王政君与他提起过继太子之事。   王政君活生生老了好几岁般憔悴不已,她叹气道,“这些年了,又经过这么多事,哀家也已经想开了,许是上天不怜,你的皇子们接连夭折,如今哀家也不盼着什么了,皇储乃是定国的大事。你就从先帝的子孙中挑选合适的过继为太子吧。”   刘骜心中一怔,随后黯然无语。看着渐渐年老的母亲,心里年少轻狂的恨意早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不断的酸楚与愧意。   他沉思片刻,抿唇道,“朕的兄弟中,定陶恭王刘康已然去世,中山王刘兴健在,但年岁与朕只相差十岁,又常年缠绵病榻,恐无力继承大统。”   “兄弟就算了,”王政君道,“年岁倒是无妨,只是若立你弟弟为储君,百年后你就不能入太庙,只有嫡子才能主持太庙大仪,还是挑选子侄过继为皇太子为好。”   刘骜点头,“母后所言极是,那依母后看呢?”   “听说刘兴之妻卫姬刚刚诞下了一个儿子,但若是立为太子,陛下成为他的继父,亲夫与养父的情分终究不同,中山孝王健在,到时恐生变故。再者就是刘康的儿子定陶王刘欣,年十六岁。倒是合适。”   “儿子何曾没有想过刘欣,只是儿子知道母亲曾受过傅昭仪不少的气,后来父皇病重,她与刘康也曾生过夺储之心,心里恐有些介怀。”   王政君苦笑道,“傅昭仪嚣张跋扈,恃宠而骄,的确曾与哀家有过节,但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加上刘康英年早逝,哀家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国事为重,皇帝的利益为重,如今皇室宗亲里,刘欣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母后…”刘骜的嗓子里充血似的难受,眼前的这个女人,他的母亲,虽然执拗固执,甚至亲手摧毁了他的此生挚爱,但她的每一步,每一个考量都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她已经付出的太多了。   “哀家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那些前尘往事,与你相比,都是不值一提。”   刘骜眼中擒泪,“母后宽宏大量,是儿子不孝。”   “唉,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这件事,就这么定下吧,哀家会先去向定陶通个信,探探口风,找个合适的日子,发布昭令吧。”   刘骜艰难的点了点头。   绥和元年,汉成帝向天下发布昭令,立定陶王刘欣为皇太子,不日在未央宫举行册封典礼。   刘欣在一个月后岁母丁姬,祖母定陶太后入住上林苑。   刘骜的一桩心事总算是了了。次年,王政君在长信宫从远在天水的信函中收到了张放久病不愈,哀怨死去的消息。   她猛然一惊,这个让刘骜与她十年隔阂的人死了,没有觉得丝毫的放松,反而心里更加郁结。   为了不让皇帝伤怀,王政君下旨命不许将此事告知陛下。可刘骜虽不得出京,他毕竟是皇帝,眼线布满天下。   当他在宣室殿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只觉手脚冰凉,手上价值连城的玉器应声落地。   心里撕扯着慢慢越裂越大,脑中闪过无数个影像,那个鲜活的,意气风发的男人一直根深蒂固的存在于自己心中,可现在,他竟然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所有的思绪仿佛全部崩裂开来。一幕幕闪过,最后停留在两人最后一面,他说“等他”。   他一直在等他吗?可是最后,他还是没有等到,他还是让他失望了,让他在失望中郁郁而终。   次年,在春意盎然的一个季节,一个暖洋洋的深夜里,王政君从噩梦中惊醒,只觉心里发慌,好像是在慢慢失去,慢慢远去的样子。门外,吱呀一声声响,香莲回乡探亲,是一个俏生生的小丫头,慌慌张张跑进来,在厚厚的帷幔后都能看清她面色紧张潮红的样子。   “太后,”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何事?”王政君有些急切的问道。   “陛下在昭阳宫忽然抽搐不止,太医看后说像是中风,陛下现在仍是没有什么起色,昭阳宫派人来急请您过去看看。”   王政君一把撩开被子,“什么?!”她声音慌得,抖得不像样子。   侍女进来侍候她穿上轻薄的衣服,她满心慌乱,跌跌撞撞的坐上辇车。   昭阳宫已然乱作一团,寝殿里皇帝一身明黄色中衣,一动不动的躺在金丝红缎的床榻之上。   王政君进去之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安静躺在床上的儿子,呆愣木然的太医,还有床边瑟瑟发抖衣衫不整的赵合德。   她呼吸一滞,脚步沉重的向床榻走去。   “太后!”太医们看到她,纷纷匍匐在地上,“陛下,陛下…”   “陛下怎么了?!”   “陛下已然没有了脉搏,陛下驾崩了!”   王政君睁大眼睛,身体不住的摇晃着,她摇着头,喃喃着,“驾崩?你们胡说什么?!”她突然变得尖利,扑到刘骜身上,凄厉的哭喊着   “我的儿子还好好的躺在这里!他还这么年轻!你们胡说什么!”   “太后!”殿中的跪在地上,呜呜的哭声,太医忍不住劝阻,“陛下已然没有了呼吸和脉搏,陛下真的已经驾崩了。太后要振作起来,陛下死的蹊跷,太后应该查明真相,为陛下讨回公道才是啊!”   王政君陡然回神,一双凌厉的眼眸看向床榻边瑟瑟发抖的赵合德,她一把抓起她的头发,“你说!陛下到底为什么会突然驾崩!”   “太后饶命啊!臣妾不知!只是睡到半夜,陛下突然抽搐不止,臣妾才连忙传了太医!”   “太后…”开口的是太医,“臣等刚才已经诊断过了,陛下近日服用了过多的,过多的…壮阳之药…药量足以伤身。”   王政君手一松,赵合德应声倒地,“太后,太后饶命啊!不是臣妾…臣妾不知。”   “啪!”的一声脆响,王政君几乎是用足了全身力气,“你个贱人!你会不知?你是皇帝的枕边人,他有没有服药,你察觉不出来?说!是不是你为了蛊惑圣上,让陛下吃的?!”   “不!”赵合德慌乱的摇着头,“不是!臣妾的确知道,但若陛下不愿,谁又敢逼迫呢?陛下以前也经常吃的,臣妾一直没有放在心上,哪知陛下会突然加大药量…”   “你竟然早就知道,还纵然着陛下,知情不报!”王政君疯了似的上去厮打着赵合德,赵合德此时哪敢躲避,只剩哭着求饶。   昭阳宫闹得鸡飞狗跳,椒房殿自是也听到了风声。侍女向赵宜主禀报皇上因服用□□驾崩的消息。赵宜主呆愣在那里,也是久久不敢相信。   皇帝服用□□的事她一直知道,那药甚至还是她向皇帝介绍的宫外的私家药铺。现在他因为服用此药而死,太后会不会追究她的责任?   “皇后娘娘,我们要不要去昭阳宫看看?”侍女慌乱无措的声音将她拉回思绪。   “不!不能去!此时去了就是往枪口上撞。”   “可昭仪娘娘…太后定是不会放过她的。”   “我们现在过去了又有什么用?!不要多事,就当不知道,等太后或是皇上身边人前来禀报再说。”   “是。”   昭阳宫,王政君打够了,骂够了。颓然的倒在地上,轻声吩咐太医道,“陛下虽不是昭仪害死,但终究死在她的宫里,她难辞其咎,给她□□,让她自尽吧。”   “是。”   赵合德躺在地上,原本以为太后出过气后,就不会再计较,没想到得来的却是这么一句死刑。   她不可置信的直起身来,抓着王政君的衣角,苦求着   “太后饶命啊!臣妾犯的错,只是知情不报,没有谋害圣上,罪不至死啊!”   王政君甩开她的纠缠,跌跌撞撞的向外走去,“去通知臣子,嫔妃们陛下驾崩,将陛下穿戴整齐,移至宣室殿。”      ☆、第三十九章 傅芸回宫   绥和二年儿月,汉成帝去世,谥号孝成皇帝,庙号统宗,葬于长安延陵。   三月。皇太子刘欣在未央宫前殿继位,是为汉哀帝。尊孝元王太后为太皇太后,定陶傅太后为恭皇太后,母后丁姬为恭皇后,赵皇后为太后,在未央宫接受百官参拜。   太皇太后王政君的居所未做改变,太后赵宜主居永寿宫,恭皇太后傅芸所居宫殿为永信宫,恭皇后所居宫殿为中安宫。   新帝登基之礼上,以王政君为首,傅太后在侧。王政君能明显的感觉到傅芸的不甘和不满还有志在必得的得意。是啊,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是她的亲孙子,与她亲疏有别,假以时日,她必定可以踩在自己的头上,耀武扬威。   王政君对之视而不见,一脸淡然,继承大典过后,皇帝留在宴请百官,王政君回到长信宫。   她一身疲惫,刚进入宫里,班恬上来为政君斟了茶。   几年下来,班恬容颜依旧,清丽无双,身上更多了些淡然与忧思的气质,汉成帝驾崩后,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日未出,随后,便恢复如常,侍候左右。   王政君没有多加留意,一路上心里都不是很畅快,她拿起杯盏一饮而尽。班恬在旁默不作声,低头似是若有所思,连王政君盯在她脸上看了半晌都没发觉。   “恬儿,你是不是有心事?怎么心不在焉的?”   “没有…”班恬轻轻的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   “太后…”班恬突然双膝跪地,抬头看着王政君,“恬儿有一个不情之请。”   “什么?你说。”   “恬儿请求到先帝陵寝守墓,以终其生。”   王政君紧蹙眉头,完全没有想到班恬会有这样的想法,她只知道班恬与成帝芥蒂极深,已然对他心灰意冷,不想她竟然会提出守护陵园这样的要求。   “恬儿,你说的是真的吗?”   “恬儿此生不悔。”   王政君叹了口气,既是感动又是心疼,“你可知道,守护陵园,此生不得出,陵园荒郊野岭,不是你想象中的清闲好过。”   “恬儿明白,恬儿这几日想了很多,现在心意已决。让恬儿再最后一次为陛下做点事吧。”   “唉,你这孩子,表面看起来冷漠无情,其实心里最软,最重感情。罢了,你既然已经决定了,哀家就将守护成帝陵园的职务交给你。”   “多谢太后成全。”陪侍王政君以来,这是班恬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一年后。   成帝陵园传来消息,班婕妤每日陪着石人石马,前日突发不适,已然离世。   王政君听到这个消息后,半晌心里绞痛难言。   “恬儿,是一个出类拔萃的才女,也是后宫千千万万中一个悲惨的可怜女人。”   斌斌婕妤,履正修文,进辞同辇,以礼匡君,纳侍显德,谠对解纷,退身避害,志邈浮云。   “罢了,”王政君叹息道,“班婕妤恭让谦虚,辞辇进贤,在夷贞坚,形图丹青,将她厚葬,陪葬于延陵附近吧。”   宫里纷纷扰扰,风起云涌,祸兮沉浮。   新帝执政,宠信傅太后,丁太后外戚,冷落王氏外戚,时任大司马的太皇太后之侄王莽卸职隐居于封国新都。闭门不出,安分谨慎。隐居期间,虽许多以前旧部门生为其被罢免鸣不平,纷纷上书,皇帝只是征召王莽回京城侍奉太皇太后,并没有恢复其官职。   王莽居于长安别院,不时会进宫与王政君闲话解闷,说起傅太后家族得势。傅氏家族中六人封侯,两人任大司马,六人做到九卿,风光已然比先帝在时王氏家族更甚。   王政君只是淡淡一笑道,“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汉代以孝制天下,重视孝道,再则,先帝在时,咱们王家得势,新皇登基,自然要培养自己的心腹势力,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   王莽本来愤恨不平,听自己的姑母这样说,也只好讪讪的闭嘴了,又转而道,“听闻傅太后嚣张跋扈,几次与姑母说话都极为不恭敬,可真有此事?”   “她一向如此,年轻时备受先帝宠爱,就极为骄纵。如今她的亲孙子坐上了皇帝之位,更是为所欲为,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年老体衰,都已是花甲之年,她怎么还是这副嚣张的样子?”   “姑母就甘心咽下这口气吗?”   “咽不下去就有什么用?我无福,甚至连一个自己的亲孙子都没有,只能指望她人之子才能坐上这个太皇太后之位,哀家大半辈子都过来了,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早就看开了。”   王莽心知太皇太后心慈仁和,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心里不甘和仇恨的种子早已慢慢滋生成长。   次年。   王政君在长信宫得知中山冯媛服毒自杀的消息。   王政君长久不问世事,此时瞠目结舌,惊讶不已,质问道,“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侍臣才禀道,“傅太后不知从哪里听来冯太后诅咒太后与陛下,便派御史丁玄审理此事,丁大人赴中山逮捕了许多官吏及冯太后族中亲人。但严刑逼供几十日都得不到供词。太后便又另派丞相、大鸿胪丞一同审理此案。丞相以刑讯逼供冯太后的妹妹冯习和弟媳君之。严刑之下只能承认。又不知从哪找来一名巫师,巫师承认替冯太后做过诅咒之事,丞相拿着罪证责问冯太后,冯太后抵死不认。”   “后来呢?冯太后为什么会突然自杀?!”   “是丞相说,太后挡熊的时候多么勇敢啊,现在怎么成了缩头乌龟。冯太后不忍受辱,有心知逃不过此劫,就服了□□,保全名节。”   王政君大怒,“挡熊这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能被他们拿来说,恐怕不是丞相心里介怀,而是傅太后心里一直记着旧账吧!”   她压下心中怒火,又问道,“陛下呢?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陛下道,冯太后忠烈,以死示清白。已经下诏按诸侯王,太后的礼仪下葬冯太后。”   “唉,”王政君重重叹了一口气,良久才难掩悲痛道,“哀家曾与冯媛,傅芸共同服侍元帝,虽一向不对付,但冯媛多少还有些气节,傅芸越老却越是小肚鸡肠,多少年前的事,心里还耿耿于怀,纵然心中怨恨于她,可犯不着一心致她于死地。”   “太后,”王政君的心腹密探谨慎道,“傅太后行事狠厉,咱们还是不要跟她硬着来,忍一时方能减少傅太后的戒心,终有一日,咱们还有东山再起的。”   “哀家明白。也没有兴趣与她探讨这些问题,听说傅太后近日也是焦头烂额,心力交瘁啊。”   “是啊,陛下近日沉迷男色,宠幸了御史董恭的儿子后,再不理后宫,陛下出门乘车都让董贤陪坐其旁,晚上同睡龙榻。这些便罢了,董贤原本只是一位黄门郎,前几日,陛下竟让董贤接替丁明出任大司马,朝野动荡。”   王政君冷笑道,“那个董贤听闻只有二十余岁,便位列三公,算是咱们大汉朝最年强的一位大司马了。”   “可不是,朝臣纷纷上奏抗议,陛下充耳不闻,反而对其宠幸更甚,朝臣只能转而去永信宫求傅太后。”   王政君摇头叹气,“想不到当今皇帝也是如此,与先帝倒是不谋而合。”   皇帝宠信董贤日盛,不仅前朝臣子,甚至后宫诸妃也是日日前去叨扰傅芸,因而傅芸的确是没有多余的心思来对付王政君,的确是让王政君松了一口气。   她几次园中闲逛,更是听闻小侍女们津津有味的议论着   “你们听说没?听宣室殿的侍女说,今日陛下醒时,董贤大人尚未醒,陛下便命人割裂衣袖起身,以免惊醒大司马,这…陛下对董大人真的是好到没的说了。”   “这算什么?陛下为了与董大人生生世世在一起,在帝陵旁边修建冢茔都做得出来,断袖跟这一比根本不值一提。”   “真的吗?从来只有帝后同寝,还没听过皇帝与男宠同寝之说。”   “唉,真不知董贤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将陛下迷得是死死的。”   王政君静静听着,惊愕之余只剩一声冷笑。   三年后,元寿元年正月,傅太后病重,太医道天命已尽。王政君特意前往探望了她。   傅芸安静的躺在床榻之上,皮如枯槁,老态龙钟,丝毫看不出年轻之时一丝一毫的美态,只剩一副油尽灯枯的躯壳。   “皇太太后,太皇太后来看望您了。”   皇太太后,这个可笑的称呼。   “你来干什么?”傅芸强撑了挑了挑眼,一脸厌恶的看向王政君。   王政君淡淡一笑,“皇太太后病重,哀家这个太皇太后于情于理都应该前来看望的,不是吗?”   “哼,”傅芸冷笑,“我知道,我活不长了,可就算我此时死了,王政君,我也是赢过你的。”   “是吗?”   “你一进宫就生了太子,成为皇后,后来又成了太后,那又怎么样?你一日丈夫的宠爱都没有得到过,现在更是连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都没有体会过,你说,你这一生是不是很失败?”   傅芸说着,很满足的笑了起来,虽是她气息奄奄的身体已经受不住这样的胸腔起伏。   王政君不为所动,甚至眼皮都不抬一下,淡淡道,“赢或者是输,并不是让人做给看得,哀家做的每一件事都问心无愧,对得起任何人,就算现在闭眼,也可以安心的去见列祖列宗。你若真的觉得自己赢了,又为何用这样仇恨的目光看着我呢?”   傅芸颓然的倒回床上,良久眼角滑出一串泪珠,“是啊,我还是不甘,不甘当年盛宠却做不了皇后,不甘心一直被我踩在脚下的你却能坐上天下最尊贵女人的位置。如今我好不容易坐上太后之位,只不过短短五年,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人,永远是不会满足的。得到宠爱的时候渴望权势。得到权势的时候又渴望长久。可人是争不过天的,最终还是要认命。”   “你说的没错,”傅芸喃喃的开口,“这辈子,我能有这样的荣宠,已经足够了。满足也好,不甘也罢,都是生前事了。”   正月十七日,傅太后去世,称孝元傅皇后,与汉元帝合葬渭陵。      ☆、第四十章 垂帘听政   次年,元寿二年六月初三,王政君在长信宫得到消息,皇帝在宣室殿突然呕血不止,太医还未赶到,陛下已然驾崩。   “皇帝身边的宠臣已经去禀报了丁太后,丁太后手足无措,只命人前去将丁氏一族的外臣请到未央宫。”   王政君稳定心神,让李坚去新都哀候府,将此事禀报王莽,皇帝驾崩,必是权利相争的时候,万万不能让丁氏一族捷足先登。   王政君随之赶往未央宫。未央宫三公九卿权贵大臣,皆聚集在此。到宣室殿时,丁太后和赵太后皆在此处,众臣皆跪拜行礼,“参见太皇太后。”   王政君扫了两人一眼,丁太后面色除惊慌悲痛外面色如常,赵宜主则面露凶光,有愤恨之意,王政君心知,赵宜主因为她赐药毒死赵合德之事一直对她怀恨在心,只是碍于她的身份,一直忍气吞声。   王政君冷笑一声,看走上高堂,看着众臣,面色严厉,正色道,“陛下无子,如今突然驾崩,朝堂混乱,不知众臣可否听哀家一言?”   比之年轻的丁太后,名不正言不顺的赵太后,自然是王政君这个两朝太后更加令人信服些。众臣随之跪拜叩首,同声一辞道,“臣等谨遵太后懿旨!”   王政君点了点头,“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务之急却是扫除朝堂余孽,还以清明。”   她扫了一眼众人,继续道,“大司马董贤年少,不合众心,庸碌无能。应交还大司马印绶,另选德高望重之人,代为处理陛下后事。众臣以为如何?”   这话正中朝臣下怀,一直以来,他们最忌讳也最痛恨的就是董贤身居高位,恃宠而骄,连着几年心中憋着这口气,如今太后亲自出面,撤销董贤官职,扫除这个朝堂毒瘤,他们自然乐意之至。当下跪首道   “太皇太后英明!”   堂下议论声更是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真是大快人心!”   “董贤早就该除掉了,蛊惑圣上,祸乱朝纲!”   王政君淡笑着看着堂下众人,他们的心思她再了然不过,一群位高权重的老臣,却一直屈居在一个毛头小子之下,任谁都不会甘心。她也不过是顺应其意,顺水推舟罢了。   “既然众臣没有异议,那哀家便就此颁昭,废去董贤大司马之职,由朝中公卿重新推举。”   正说话间,外面侍卫通报:说高安侯府的人在外求见。   王政君蹙眉,道,“让他进来。”   进来的是一位管家模样的人,他进来便叩首,老泪纵横道,“禀太后,我家侯爷听闻陛下驾崩,闭门不出,老奴心下担心,前去探望,竟发现侯爷在房中自缢,随陛下仙去了。”   王政君听了大惊,“他真的死了?”   “尸首就在府中停放着。”老管家说着从怀里掏着什么,待众人看清那物,又是脸色大变。   “这是侯爷自己放在案几上的,陛下送于他的传国玉玺。现在老奴将之呈于太皇太后。”   左右立刻上前将玉玺交于王政君。王政君手里拿着沉甸甸的传国玉玺,心里百味杂陈。   皇帝按照礼制入殓发丧。几日后王莽回京,王政君向天下发布昭令:诏命新都哀侯王莽再任大司马,录尚书事,兼管军事令及禁军。   关于新帝人选,王政君几乎是没有犹豫的选定中山孝王,时年九岁的刘兴之子,冯媛之孙刘衎。   七月,王莽派车骑将军王舜、大鸿胪左咸使持节迎立中山王刘衎回京。   刘衎回京的那日,王政君特意到城门外十里迎接。刘衎长的虎头虎脑,很是俊俏。王政君一看就很是喜欢。心里莫名的就有一种亲切感。   她摸着刘衎圆乎乎的脑袋,笑着对身边已然苍老的香莲道,“衎儿真的有乃父风范,长的很像兴儿小的时候呢。”   刘衎之父刘兴已与几年前病死,生母中山孝王后,留守中山。彼时刘衎只有一人前来。出于对冯媛的怜悯,更是对这个万众瞩目的储君的重视,王政君已然决心不再像以前那样不问政事,她定会好好扶持与教养刘衎这位新帝。   准备新帝登基事宜还需一段时日,王政君一路牵着刘衎的小手将其带到未央宫的宣室殿。   刘衎有些怯怯的,但很是乖巧,王政君蹲下身,看着他琥珀色精亮的眼眸,柔声问道,“以后你就是这里的主人,就是大汉朝的皇帝,会怕吗?”   刘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怕,母妃说了,我要好好治理朝政,做一个好皇帝,造福万民。”   王政君眼中擒泪,很是欢喜。   “嗯,你说的对,你要做一个好皇帝,勤于政事,约身爱民,好不好?”   同月。王政君下诏将赵宜主贬为庶人,命其看守成帝陵园。   当日赵宜主愤而自杀。   王政君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没有丝毫意外,更没有丝毫怜悯。   “恬儿放弃长信宫优越清闲的日子,自愿请去看守陵园,可恨赵宜主与骜儿情深,却一日孤苦生活都忍耐不了,可骜儿终究看不到这一点。”   九月初一日,刘衎在未央宫前殿即皇帝位,是为汉平帝,晋谒高祖庙,大赦天下。   与六年前的不同的是,这次坐在皇帝身边的只有王政君一人。沉寂了太久,还是重新站在这个天下沉浮,君主弄权的舞台。   汉平帝年幼,太皇太后王政君应朝臣请求,同朝议事,垂帘听政。   历史,又掀开了一个新的篇章。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